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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突然意识到美玉可能出了事儿,但已经被英军围困的山顶的他,此刻插翅难飞。

战斗是从午后开始打响的,洋兵大举向山顶进发,枪声此起彼伏,沈宗福和三爷被洋枪洋炮团团围住,沈宗福的队伍持有一些冷兵器,敌我力量悬殊,他们只有用掩体躲避子弹的份儿,毫无还手之力。有限的几把长杆儿火枪,很快就耗干了弹药。兄弟们一个个倒下,沈宗福也身受重伤。

“头儿,山顶的石头快被我们扔没了。”一个士兵对沈宗福说。

“去找找其他可以往下砸的东西。”沈宗福说。

话音未落,几个洋兵已经露出脑袋,然后轻松地站到了山顶的平地上。他们摘下背着的长枪,瞄准了沈宗福几个。远处的三爷见状,急忙高声喊起来:“沈兄,小心身后。”

英兵听到三爷的叫喊声,便把枪头冲向他的方位。三爷眼前又一次眩晕,这一次他没能挺住,直接向后仰倒,倒下时听到了一声枪响,他心想,这下算是没命了。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山顶枪声不断,山脚的嘉略焦急万分。他担心爹和三叔是否安稳,也担心他们是否能守住山顶,更担心八国联军,是否会有其他国的兵过来,抢走龙首。

“安德烈先生,差不多了吧。”嘉略一边搬砖一边问。

“可以了,开工。”安德烈拿着铁铲,下了一声号令。

众人手持铁铲,不知该哪儿开始挖掘。玫瑰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长四米,款两米。要把这样大的地方都外开,也是要费些功夫的。

“从正中间开始。”安德烈说,

嘉略也不多问,便下了一铲子。容川倒是问了一句:“先生,为何从正中间开始?”

“我也是瞎猜,土木工程和解剖学一样,都讲究个对称。这龙首独一,不成对儿,若放在一侧,那另一次不对称,另哪个懂点常识的,也觉得别扭。”安德烈自圆其说着。

大伙儿听了他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便都跑到中间挖起来。

果不其然,凡是能自圆其说的总有一些道理。不多时,一座四方铁箱显现在眼前。嘉略扔下铁铲,趴在地上,用手扶去铁箱上的那层渣土。

夫妻俩也聚拢过来,嘉略问夫妇俩说:“就是它吧?”

老板说:“还是先打开看一眼,已保万一。”说着,老板跳进坑里,拿出那把****,就是曾经打开百宝箱的那把****。捅咕了一会儿,铁箱上的锁发出“咔嚓”一声。老板说:“齐活!”

山顶枪声不断,玫瑰山尘土飞扬。众人盯着铁箱,等着老板掀开它的盖子。

铁箱不轻,老板努了把力气,才推开了铁箱盖子。一座铜质龙首,呈现在众人眼前:那铜质龙首,脖颈布满做工精美的鳞片,嘴巴张开,露出它的獠牙。龙首眼睛张开,额头上竖着龙的两只角和耳朵,沿着脖子后面还立着一排背鳍。木制底座上,雕刻有水波纹。只是长年封存,锈迹斑斑。

老板抬头看向围着自己的人,说:“得嘞兄弟们,大事已成,我们只要守住了龙首,便守住了咱们的脸,咱们的根!”

这话说得大伙儿热血沸腾,就连一向冷眼看世道的阿贵,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了先生们,我们得尽快恢复这挖开的地基。你们的龙首是要沉在前面的水池里么?”安德烈在一旁提醒大家加快行动。

此时,山坡上跑下来英国兵,他们举着英国旗,欢呼着胜利。“全歼,全歼。”一个英国兵跑过来抱住安德烈说:“他们全都死了,我们赢了!” 然后兴奋地往山脚跑去。

老板赶紧扣上盖子,问嘉略那洋人在说什么。

嘉略呆望着眼前,不能动弹。容川低下头,告诉大伙:“山顶丢了,我们的人都死了。”

这噩耗让所有人沉默,大家都想起沈宗福和三爷还在山顶。安德烈走向嘉略,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现在就听你指挥了。”

嘉略红着眼,盯着安德烈,然后从转头招呼大伙一起把铁箱抬出来,准备沉到前面的水池里。嘉略的话音未落,一对法国士兵,骑着高头大马,扛着洋枪,向玫瑰山快步冲了过来。

法国兵在距离玫瑰山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排人单膝跪地,把枪放到肩头,统一用右眼瞄准玫瑰山下的一众人。

嘉略见这来势汹汹又很像模像样的战斗队伍,不慌不忙地直起身,走向那些举着枪,瞄准着自己的人。

容川见嘉略走出去,急忙小声喊:“表哥,回来。方向错了。”

嘉略停了一步,回头对容川说:“表弟,这次没错!”嘉略想起当初容川被狗咬,自己慌张逃跑的怂样子,今天总算搬回来了。

洋兵扛着法兰西国旗,这正对了嘉略的胃口,他的法语和巴斯德学得地道,便开口用他们的语言说:“兄弟们,要来拿走这东西是么?”

法国公使从队伍后面走过来,笑道:“小兄弟的法语说得真好,看来您是自己人,那我们就不费劲了。收了收了。”公使转身让大伙把枪都收起来,那些单膝跪地的一排人纷纷放下枪站立起来。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东西是我们中国的,谁也拿不走。”嘉略说。

容川在身后翻译嘉略的话给大伙儿听。

法国公使仰着头,使劲地笑了一会儿,说:“小兄弟,您真有拿破仑的风范。”那些法国兵也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拿破仑是谁?”老板娘小声问。

“别说话。这儿打仗呢!”老板呵止住她。

嘉略伸出手指着法国公使:“别笑了,龙首是我们的!”

法国公使回身对士兵说:“那就开枪吧。”

夫妻俩站在人群最前面,公使一声令下,众人还未做反应,便有两颗子弹,射穿了夫妻俩的胸膛。他们痛苦地倒下去。

“别开枪别开枪。”安德烈喊起来。

这口比利时腔调让那些法国兵又一次哄笑起来。

安德烈被法国兵的嘲**得火冒三丈,他嚷嚷道:“是中国人美玉,为了救下医馆的大夫们,奋不顾身地跟着暴徒走了,现在还不知下落,生死不明。还有这一家人,为了我们这些大夫,他们冒死把我们藏在地窖里,险些被灭门。你们这些该死的法国人,就是图个好玩儿,便要拿了中国的图腾,你们这样做人很不地道。”

安德烈边说便走向法国公使,他冲着他挤了挤眼,低声说:“去年我到东交民巷出诊,某位公使先生患了性病,他恳请给我保密不好外传,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后来我把他治好了,你说他是不是忘了这事儿!”

法国公使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此时,艾克曼闻讯赶来,他对着那法国公使说:“是您 ,公使先生。我前日还在东交民巷给您的夫人看病,不记得了吗?”

“哦,对,确实是您。”法国公使面露难色,想起来前日他说过的话:他会在下一次,答谢艾克曼。

“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艾克曼笑着说。

“我也是奉命拿走龙首,前任公使德萨马雷要我帮他一个忙,德萨马雷升了职,如今是我的上级,我不敢不从。龙首必须拿走,当然,我并不希望有人因此伤亡。”法国公使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夫妻俩,装模作样地摇摇头,甚至耸了耸肩。

嘉略气愤之极,特别是法国公使耸肩的样子,让他一步冲上去,抓起他的衣领。后排的士兵举起枪,艾克曼和安德烈急忙上前劝阻。

“强盗!”嘉略用法语咒骂着。

法国公使推开嘉略,拍平被拉皱的衣领,仰着脖子说:“错,是侵略者!”

艾克曼大喊道:“够了!别太欺人太甚!”

法国公使歪着头,看向艾克曼和安德烈:“的确,荷兰和比利时都是小国,并没有参与此次侵略战争。”

艾克曼走近法国公使,很是气愤地说:“公使先生前日还答应我,下一次要满足我的要求。对么?!”

“我答应您的一定会办到。”法国公使说。

“那就让他们把龙首带走,这是中国的图腾。”艾克曼挥动着双手说。

“对不起医生,这一点我办不到。因为我也得交差。不如各退一步,我允许你们随龙首一起去法兰西。只要离开天津船舷,我的任务结束,能不能拿回龙首,看你们自己的了。”公使以为自己的主意会难住这些中国人,他们一定不会冒着风险漂泊万里,陪伴一尊铜质的雕像。此时,嘉柔缓缓地走了过来。

“我去,我陪着龙首去法兰西。”她的声音很虚弱

“姐!你怎么来了!”嘉略急忙上前搀扶。

“你们这儿这么热闹,能不来看看么?”嘉柔流着泪笑起来,她冲着嘉略说:“听到那些英国兵喊了么?都没了。都没了。”

“听到了!”嘉略哀叹。

“三爷这辈子,净跟那龙首较劲了,咱不把龙首拿回来,就他那脾气,能瞑目么?”嘉柔擦干眼泪。“弟弟,我去法兰西,母亲就交给你了。”

“姐,我跟你去!母亲,母亲交给容川。”嘉略说。

容川上前劝:“再想想办法。姨母交给我没问题,可是你们跟着去法兰西,那一路可是凶多吉少。”

安德烈站出来:“我跟你们去。我是大夫,船上多一个大夫,大伙儿都高兴。有我在,你们便安稳。”

大伙齐齐看着安德烈,这个从来不肯出诊,只顾着自己的解剖学的专家。

“别看我,我早就想离开这儿了,这是个多好的机会。”

法国公使撇了撇嘴,说:“那就出发吧。”

医馆门口,沈易氏追着嘉柔和嘉略,哭着说:“你们要丢下我么?”

嘉柔抱着怀里的孩子,说:“母亲,拿回龙首我们就回来。”

“那三爷值得你这样么?”沈易氏抹着泪说。

“母亲,我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太上赶着,我也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上赶着,可是,我还是喜欢自己爱他的样子。” 嘉柔笑着说。

“那,把孩子留下,他那么小。”沈易氏哭求。

“他是三爷的血脉,我想跟他在一起。”嘉柔笑着,把孩子交给嘉略,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块精美的怀表。嘉柔把怀表递给沈易氏,说:“母亲,这是三爷给我的。你帮我把它送给美玉姐姐。我拿了她的胭脂盒儿,她身上再没有三爷的东西了。你找到她,就交给她;若她已不测,便让着怀表,随了她去。”嘉柔知道美玉一去必是凶多吉少,边说边哭泣着。

沈易氏接过怀表,使劲点着头,又说:“安德烈,嘉略,拜托你照顾好这娘儿俩。”沈易氏挥挥手,背过身去。

太阳一刻都不差地落到山下去,嘉略、嘉柔、安德烈和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陪着龙首上了马车,朝着天津,启程。留下沈易氏、容川、阿贵、朱一河,以及被子弹击穿了胸膛的夫妻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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