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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世界没有一丁点火。
界碑也失去了作用,风雪漫了进来,万物都结上了薄薄的冰。
赵襄儿孤零零地立着,剑贯穿心脏,朱雀听着她的提议,陷入了沉默。
赵襄儿忍着剧痛,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随时做好了死的准备。
先前,她的心志确实动摇,脑海中翻腾过宁长久与她们凄惨死去的画面时,她檀口翕动,认输的话语险些就说出来了,但她心中的火凤却不停地警鸣着。
赵襄儿不由想起了九羽刺杀自己的那一次,那一次刺杀之后,她回望一生,发现自己每一次的生死边缘,死都与朱雀有关,生都与不可观有关,谁在暗中帮助自己从来是一目了然的事,但身处其中时,她却久久地没有想通。
如今也是一样。
朱雀于关键点陡然出现,是一个下马威,其后与自己一战,自己离胜利只差一丝半刻,亦是攻心,其后朱雀表露出种种病态,仿佛一个真正的疯子,只想对姮娥施加一些可笑的报复,这亦是瓦解她警惕的方式……那一层层的话语更带着慑人魔力,不停地动摇她的心智。
但这与当初九羽的刺杀一样,复杂的遮掩下隐藏的,不过是简单的道理。
朱雀这么多年最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三千世界。这是她的核心诉求,那她所有做的一切,一定都绕不开这个核心的诉求。
除非朱雀真的疯了,那暗日即将降临,万物即将毁灭,哪怕十二神主皆是暗主的看门犬,灭世之下,他们也未必能活下来。
朱雀从头到尾想要做的,都是到三千世界!
当初鹓扶神国里,白藏被拘押,迟迟不肯认输,叶婵宫耗费了数个月才勉强将她的权柄之力吸取了半数,但白藏一旦放弃,她的权柄顷刻便被夺走。
此时也是一样。
她若下跪喊对方三声娘亲,那便是身心上的臣服,借着这心志的沉沦,朱雀可以一鼓作气将她的力量夺走!
这一场决战本就没有任何妥协与退让的空间!
“三息到了。”
赵襄儿亦觉得有些遗憾,她就要死了,这个世界也不知还能不能有未来。
“住手!”朱雀的眼睛冷若冰霜:“我答应你。”
朱雀语速极快道:“我愿意交换神国,我送你去西国,送你去我的王座!”
说着,朱雀要走向赵襄儿。
赵襄儿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她轻轻迈起的腿。
朱雀也注视着赵襄儿。
时间像是凝结了。
两人之间似充斥着滔天烈焰,也似横亘着万古冰河。
最终,朱雀的脚没敢落下,她看了一眼东方,轻轻叹了口气,收了回去,她认命似的无奈笑道:“不愧是我们的乖女儿呀。”
赵襄儿背过身,向着西国走去。
两人渐行渐远。
她看着赵襄儿虚弱至极却强自挺拔的背影,再次叹息。
稍后,若是与赵襄儿交换了权柄,那她将是三千世界的主人,两人的位置将会颠倒,先前自己打压她的一幕,也极有可能在她的身上复现。
而之后,自己能不能活得自由,这份选择竟要系在赵襄儿的道德水平之上……
朱雀闭上了眼。
赵襄儿此刻意识已模糊,她还有机会去争得胜机。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远风吹起凰裙,朱雀睁开眼眸眺望,远方,暗日已经展露出了一角,那是泛着淡白色轮廓的一角,是一个完美的圆。
朱雀看着暗日的降下,恍然发现,属于他们神主的时代,似乎彻底过去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也朝着三千世界的王座走去。
雪鸢与师雨立在黑暗里,她们看着朱雀向自己走来,身躯忍不住发抖。
“娘亲……”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敛裙跪地,垂首行礼。
朱雀看着她们,却也停下了脚步。
虽然不成器,但到底也是自己女儿……
“嗯。”
朱雀应了一声,淡淡地笑了笑。
她走入了黑暗深处,再未回首。
赵襄儿的唇早已被自己咬破,玉齿间血肉模糊,鲜血滴了一路,让人难以想象,少女这般娇小的身躯里,竟藏着这么多温热的血。
她的眼睛逐渐失去生气,身子也越来越轻。
她向着高处走去。
西国的世界为她打开了。
走向王座的道路却是那样的孤单。
而神国之下的人间,一道道冲天而去的剑光,陆续开始断折。
……
最接近苍穹的是不可观的一批人。
大师姐的青裙被迎面刮来的狂风振得笔直,她双眸金黄,高高举起了双手,背后,她的修罗金身亦展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半人半蛇的古仙,是神话传说中抟土造人的女娲大神。
但哪怕是大师姐,在这等不可挡的大势下,亦被一点点下压着,那金色的修罗法身逐渐失去光泽,隐隐有崩裂的迹象。
当初天塌时,她曾行过补天之壮举。
但如今,天不仅要塌,天外还有一个不可战胜的恶魔要爬进来!
二师兄亦在长空下极速飞掠,倾尽全力出刀,为大师姐拦截从天而落的黑气。
一袭红衣的三师兄则也在行那以身镇海之举,强压着地心下可能要逃窜出的邪气。
四师姐则手握着燃火的长枪,一次次地刺入那片黑暗的天里,却都无功而返,数次之后,长枪上的烈焰反而被削弱了许多。
五师兄来到了大师姐的身边,叹息道:“若师尊再不得出,就启动不可观吧。”
大师姐蹙紧了眉。
不可观是一座道观。
完整的不可观,却是他们以及大河镇的古神们精心打造的灭神兵器。
那是玉石俱焚的兵器,一旦启动,必死无疑。
“再等等!”大师姐断然道。
五师兄闭着眼点头,他看着天空,目光茫然,心想那就是所谓的神么?
无止境的黑气向着大地上窜来。
与之一同落下的,还有许多被吸干了的,吞灵者的尸骸。
整个人间也前所未有地团结。
无数道或粗或细,或明或暗的剑光冲天而去,尘世恍若巨大的殿堂,而这些则都是支撑世界的柱子。
天空中,暗日露出了一角。
那真的是一轮黑色的火球。
世界被劈开了。
大师姐的修罗金身亦被撕裂,无尽的力量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将她压垮,而四师姐的身前,那柄燃火的长枪在最后一次掷入后,一去不复返。
接着,黑暗如野兽般扑来。
四师姐身形骤动,兵器匣中的刀刃尽数拦于身前,想要抵挡,但黑暗像是一张张大口,将兵器一把接着一把地吞下。
转眼间,四师姐亦是手无白刃。
二师兄那里同样不好过,那些黑气看上去绵柔,但真正斩到时,才发觉那简直是比钢铁还坚硬不知多少倍的东西,唯有以风雷磅礴般的灵气才能勉强将其切断。
这个对手,远比他们过去想象的,还要可怕。
而这只是暗日的冰山一角,若是整个降临,那又该如何?哪怕是师尊与师弟能够出来,恐怕也挡不住吧……
二师兄双手握刀,如劈巨木般斩断了一道了黑气。
他向着四周环顾。
周围成千上万的剑气宛若一道道纯净无暇的天柱。
他的身后,也有许多道强大的身影向着天空中飞来,他们手中握着利剑,身后悬着天碑,与他一同向着天空斩去。
北国,雪山。
箫裘护着一对年幼的兄妹躲入了山洞里,他再三警告他们不要出去,随后也提着长枪冲入了黑暗里。
自蹄山现世后,人间的许多五道强者都赴往了雪山,一同砺剑。
这场砺剑里,箫裘也结识了不少人,而他最喜欢与他们说的,则是当初天榜里,自己与宁长久的一战,以及天榜外的赌场中,自己如何押宁长久胜利,然后赢了剑阁二先生的。
这是他一生最引以为荣的事。
每每讲起这个时,会有很多人聚来,询问那救世之人宁长久的模样以及剑阁二先生的绝美英姿,也会有许多人抱剑立在一旁,一边假装不屑一边偷偷听着。
箫裘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砺剑。
就在今日,他拗不过这对兄妹,答应带他们远远地来看一眼那座大山。
结果灾难就发生了……
“哥哥一定要回来接我们呀。”
山洞里,小女孩细声细气的声音传出。
箫裘笑着道:“一定一定,我哪次没有回来?”
他自认赌运是很好的,哪怕是剑阁的二先生,亦不是他的对手。
他奔出群峰,向着天外掠去。
此刻,暗日已降临了一半。
那个大到匪夷所思的黑日压入了人间,它比大海更浩瀚,比任何山岳也都雄伟。
箫裘举起手时,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一种,以羽毛托起泰山之感。
暗日下降地很快。
人间顶尖修士的努力似并未有太大的用处。
它依旧匀速地下沉着,将一道道雪白的光柱吞噬。
一口口鲜血陆续喷溅出去。
许多道心不坚的人甚至飞快地崩溃,开始强书天碑,想要靠着飞升逃离。
但这些都是绝望之举。
暗主是太阳,也是天空,没有人能逃得过,无论是渺小的蝼蚁还是自认万物灵长的人类,在它的眼中,都一样是尘埃。
许多人惨叫着,崩溃着,扭曲着,他们在临死的时候回忆着自己的一生,想象着一生何其悲壮。
这对于他们而言,确实是悲壮的一幕。
但于暗主而言,并无太大的意义。
它是上一个文明不知道发展了多少万年之后才造出的‘神’,此刻文明初兴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伟大的造物。
吞灵者的储备急剧消耗着。
很快,天空中不再有吞灵者落下。
箫裘以枪指天,忽地打了个激灵。
“是谁?”
他感觉有一只手触碰到了自己。
但他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那种触感却是分明的。
那只手一点点伸入他的身体里……那是紫府的位置,那只手伸向了自己的先天灵!
不要……不要!
箫裘瞳孔骤缩,道心几乎撕裂。这种感觉,无异于看一个人,用手撕开自己的肚皮,把他的五脏六肺一把捏住,拉出!而偏偏,这还是一只无形的手,他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反抗!
他的先天灵被一把抓住,生拉硬拽而出!
箫裘双目赤红。
他不敢发出惨叫,生怕山洞中的兄妹听到。
他张大了嘴巴,浑身的灵气被抽空,使不上劲,他看着天空,看着暗日降临的神迹,身子侧倒,鲜血从衣衫下渗出。
人间还有许多人有同样的遭遇。
暗主是历史的车轮,他们皆是挡在车轮前不自量力的螳螂。
人间从斗志昂扬到绝望,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西国里,赵襄儿目睹着这一切。
她走上了西国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