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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青州出发的第十二天,他们在雾气弥漫的大地上行进,骑兵走在最前面,两个五千步卒与弓弩手混合而成的方队紧随其后,王成坐镇中军,募得的五千新兵紧靠中军左右,剩下的人分作五个方阵,以鹤翼之势把中军紧紧包裹在中间。前方就是卧龙山,越过那座山,离帝都就只剩下六十里,而这六十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是赤云骑绝佳的作战场地。
吴宏策马上前,来到王成身边,说:“主公,卧龙山后是连绵六十里不绝的平原,军士们连行十一日,早已疲惫不堪,若以疲惫之军应战,必败无疑。”
王成点点头,他虽然并无军事才能,却也知道这个道理,“传我军令,步卒、弓弩手舍弃辎重轻装速行,越过卧龙山,在山脚设卡警戒,新军收拾辎重,加速行进,今夜在卧龙山脚下寨。”
旗手挥动红色的旗帜,步卒与弓弩手的方阵先是一阵骚动,然后忽然加快了行进速度,在行进的途中他们渐渐汇聚成一条长龙,沿着大道向前进发。
“主公,想必我们北进帝都的消息拓跋焱已经知晓了,他必定会派一彪军前来阻拦我们,只是不清楚,他会派哪一支。”
“派哪一支又有何不同吗?”王成扫视周围,无声的观察着士兵们的情况。
“若是派拓跋焱的精锐赤云与寒鸦前来,我军胜算不到一成,这是在公孙渊不在的情况下,若公孙渊在,我们,便没有胜算。”
“吴宏,你跟老夫多少年了。”王成忽然问。
“臣下及冠便追随主公,今年三十有七,已十七年了。”
“你与公孙渊相比,如何?”
“野鸡于凤。”吴宏不假思索,“只有拓拔炎一人,北凉军断不可抗衡天下诸侯,拓拔炎虽有野心,也不敢现在就做如此僭越之事。”
“如今的世道,得公孙渊,就是得到大半个天下。”沉默良久,吴宏又说。出乎意料的,这次王成没有反驳,公孙渊的名号他是听过的,数年前龙门关之战,他率领七百轻骑,夜袭敌军大营,差点将漠北王斩于刀下,竟然只损两人,漠北王被中州军队的战力所惊叹,也叹服中州竟有如此人才,再无南征之意,七万蛮族铁骑的南征路也就此终结。
“苏将军一死,能守护大曦的,就只剩下我这样的老匹夫了啊。”王成自嘲似的笑笑。
“这不是让我们干苦力吗?”龙二弯腰拾起一个行囊,小声嘟囔。
“我们是新军,战斗力是所有人当中最弱的,为其他人节省体力,就是在保存我们的实力。”聂清在一旁解释。
“战斗力弱?你看看我!”龙二忽然又激动起来,他举起刀,把胸甲砸的哐哐响。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聂清无奈的笑笑,他指了指苏惊尘,“不是也还有我跟那边那个小兄弟这样的人吗?”
“那样的小屁孩怎么可以跟你相比?”龙二满脸不屑,“看他那样子,怕是连刀都抬不起来,哥哥你懂那么多兵法,他懂什么?”
“你们说我们打得过那个什么......什么焱来着?打得过他吗?”张孝扛着两个行囊,忽然凑了上来。
“是啊,十万联军都被灭了,我们这点人,够吗?”谢超也问。
“联军覆灭是因为出了内鬼!张任的兖州军和拓跋焱的北凉军前后包夹,联军就是人数再多,那也无济于事。”聂清忽然有些激动,但随即就平复了下来。
“也是,亏他一个北凉王,还干背后捅刀子这种缺德事。”张孝恨恨地说。
“打仗嘛,成王败寇,靠的是谋略,哪有背后捅刀子一说?”聂强又拾起一个行囊,“快走吧,早些到,也早些休息,大家都累的不行了。”
“这就是卧龙山?不是说这里风景很美吗?我看着也不怎么样啊。”谢超四处张望着,倒真像个来游山玩水的旅人。
“不久前这里刚刚打完仗,你觉得能美到哪里去?”张孝反驳他,“你要是几年前来还差不多。”
“对啊,这里刚刚打完仗,那......那些尸体呢?”谢超说完这句话,忽然愣住了。远处树叶轻轻晃动,一阵山风忽然吹来,可山风带来的却不是泥土的芬芳,而是一阵恶臭,裹挟着尸体的恶臭。
“呕,这是什么味道啊?”龙二赶忙捂住鼻子,低头对着地面干呕,“死猪还是死羊啊这是。”
“不......都不是,这是......人!”聂清走在最前面,他爬上山顶的一个土包,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也不捂住口鼻,好像闻不到那阵恶臭,他看着远处,轻轻呢喃,“那里......就是沉山原,埋葬了十万联军的地方。”
太阳从他们身后缓缓升起,阳光随即驱散了四处弥漫的雾气,把沉山原炼狱般的景象一点点在他们面前铺展开,他们瞪大了眼睛,甚至忘记了呼吸,任由那幅景象一点一点刻入自己的脑子里,再也不可能遗忘。
经过一月有余风雨的冲刷,还是无法完全洗去大地上的血迹,尸体们横七竖八的躺在被血水浸透的大地上,堆积成无数座小山,随处可见伤痕累累的铠甲下,数万双早已浑浊的眼睛还在不甘地睁着。刀剑散落满地,长枪与盾牌相互交织在一起,偶尔有一只手突破它们的禁锢,努力伸向天空不愿垂下。在某个小土包上,一个被长枪贯穿的人半跪在地上,微微蜷缩着,他的一只手垂在胸前,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柄残损的旗帜,深深没入土中,而旗帜上绣着的猛虎护日图也早已被鲜血浸透。在他的身边,尸体比任何地方堆得都要高,他们拖着残破的身躯,前仆后继,好像就只是为了保证那面旗帜屹立不倒。
苏惊尘也愣住了,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漫天箭雨,血肉横飞。
“那就是十万联军的埋骨地吗?”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行进的脚步。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千夫长从后面策马而来,他扫视前方微微皱眉,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再在这里磨磨蹭蹭,接下来躺在那里的就是你们。”他低声呵斥,朝空中狠狠挥动鞭子,空气里传来一阵爆响。
队伍重新动了起来,他们沿路下山,路上已经有几具零零散散的尸体,都是从背后一刀毙命。
大概是想逃,却没有逃掉。
已经临近山脚,尸体的恶臭熏得人走不动路,不少人再也忍受不了,转到路边连连呕吐,千夫长也扯下一块布掩住口鼻,“把那些尸体搬到一起,就地焚烧!”
人群却无动于衷,谁也不愿去碰那些恶心的尸体。
“这是命令!”千夫长忽然发怒了,这些人都是新兵,平日里散漫惯了,可能不知道在军中所谓的军令如山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们现在是兵!是军士!你们吃的是王大人的粮!领的是王大人的军饷,不听命令就要军法处置!”
“军法?军法是什么?”人群中有人冷笑,“老子赶了十二天的路,就为了闻这些尸体的恶臭?还要去搬?老子就不搬会怎么样?”
“会怎样?战时违抗军令者,斩!”千夫长下马,冷笑着走进刚刚说话的人,“就算现在还算不得战时,可你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当斩。”
那个男人忽然就焉了,他不住的后退两步,冷汗顺着额头流下,以前只听说军中军纪严明,却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地步,他想求饶,可他抬起头,看到千夫长并不算魁梧的身躯,手中也不过只是抓了一根鞭子,他忽然抓起手中的长刀,朝着千夫长冲了过去。杀了他,就能活命,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千夫长稍稍侧身,躲过了男人的进攻,然后挥动马鞭,在男人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男人哀嚎着倒地,还想举刀,千夫长又出一鞭,打落了男人手中的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也是一时糊涂才干出这种事,只求大人饶小的一命!”男人躺在地上,双腿蜷缩,一只手抓着另外一只受伤的手,不停的哀求。
“袭击上级,此为何罪?”千夫长走到男人身旁,捡起他掉落的刀,在男人身旁缓缓踱步,他用毒蛇一般的眼神扫视周围的每个人,像是在质问他们,电光火石间,千夫长手起刀落,斩下了男人的头颅,卧龙山旧血未净,又添新血。
“也是死罪,当斩,”千夫长淡淡的说着,好像他刚刚斩下的不是一颗头颅,只是凭空挥了一刀而已,“现在,我想你们知道你们该去干什么了。”
无形的威压在人群中爆炸开来,人们争先恐后去拖动那些刚刚他们厌恶的尸体,生怕落后一步脑袋搬家的就会是自己。现在他们都明白了,违抗军令,就只有死路一条。
“剩下的人继续前进,日落之前,务必扎营,修好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