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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予取予求
韩冲被推出门外,他什么人也不是,再怎么心急如焚,也只能等着,听着墨谣有气无力的哭叫声。{“本书首发站“}《biqime《文>网》
“大哥……大哥……”墨谣的声音直发抖,细碎的尾音哽咽在喉咙里,听得人心都碎了。
“小谣,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找。”韩冲隔着帘子,连握她的手都不能。
“大哥,你有没有……听说,秦王和赢诗公主……在不在猎场?”墨谣提着一口气,勉强说出一句话,冷汗把她的贴身衣衫都湿透了。
“姑娘,先别分神说话了,孩子的情形不大好呢。”早产本来就很危险,墨谣又瘦瘦小小的没什么力气,婢女取了参片给她压在舌下。
“大哥,告诉我……”墨谣扯住帘子,五指因为疼痛而收紧,在帘子上抓出一圈皱纹。
韩冲差一点克制不住,就要冲到帘子另外一边。萧祯究竟何德何能,让小谣如此待他?
“听说秦王病了,在相山住了一晚,就匆匆赶回王宫去了。”韩冲把听来的情形,讲给墨谣听,却不大明白,她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个,“原本以为今年的春猎非取消不可,不过听说赢诗公主兴致很高,代替秦王亲自主持春猎,现在应该还在相山猎场。”
“你们出去……”墨谣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们出去,一会再进来……我……有话跟大哥说。”墨谣又说一遍,婢女和婆子才听明白。
韩冲探出头来,看不见墨谣的身子,只能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脸,头发都是湿的。他心疼,可是他没有心疼的资格:“小谣,你要什么,我去替你办,你不要任性。”
“不是任性……大哥,我求你一件事……”墨谣撑起上身,要向韩冲行礼致谢,细弱的手腕覆盖在肚子上,连坐直身子都难。韩冲赶忙按住她:“你不要动了,只管说就是。”
“你去……去找着他,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他的玄鸟面具……送给、送给赢诗,跟她说、说……楚国十年,秦国也只会多、不会少……”墨谣疼得受不住,话里只剩下虚弱的气声,带着哭腔。
这实在太为难韩冲,可是仓促间,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想不清楚赢诗如何支开了萧祯的金鹰卫,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赢诗要在这次春猎上动手,除去萧祯。
赢诗曾经在被软禁在楚国王宫,亲身经历过那场宫变,她又一向通透,苏倾舍弃身后名、让新王压服重臣的前因后果,她一定猜得出大概。玄鸟面具,是萧祯身份的象征,萧祯就算要死遁,也不会交出这个东西。墨谣只能自作主张,她相信赢诗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借此把萧祯的亲信从朝堂上彻底清除出去,放萧祯一条生路。
卿主,谢谢你……墨谣在心里无声呐喊,你教了我太多东西,这一次也还要用你用过的招数。身上的疼与心头的痛交织在一起,脸上泪水汗水混合肆虐。
韩冲并不明白她这些心思,话语间有些犹豫:“小谣,这是萧祯自己的事,我不好替他决定……”
“大哥……帮帮我……”墨谣勾住他的衣带恳求,“我知道你讨厌他,如果你不愿意去……如果你不愿意……”她心头一团乱,说不出来后面的话,撑着身子的手一软,整个人从床榻上滚下来,身下的血迹触目惊心。
韩冲别过头不看,抱住她放回床榻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小谣,我愿意去,你要什么我都愿意替你去办,你安心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要紧,别的你都不要多想。”他理一理墨谣潮湿的碎发,放到她耳后,下定决心,猛地大步走出去。
婢女拉着婆子冲进去,房间里一团混乱,墨谣小猫一样的呻吟声,被彻底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韩冲在门口的铜兽上狠狠一踢,沉重的铜兽竟然被他踢出好远,歪倒在草丛里:“我愿意!我他娘的就像有病似的那么愿意!”
……
这一年的春猎,处处透着古怪。先是围猎范围从相山脚下的王室猎场,变成了整座相山。接着是秦王无缘无故地受了风寒,竟然一声不响地连夜回宫去了。再后来,围猎由长公主亲自主持,所有护卫连夜调动,全都变换了方位。
萧祯一早就发现了赢诗在暗中布置,他也乐得接受。金甲金鹰卫的精锐,大部分都留在墨谣身边守城,这次带来的只是一小部分。
赢诗送来的歌姬,想要灌醉他、偷走他的令牌时,萧祯也睁一眼、闭一眼,由着她们去。那两个妖娆妩媚的歌姬,自以为风姿不俗,连名满天下的武阳侯也给迷惑了,却不知道萧祯眯着半醉的眼睛,把她们的动作都收在眼底。
春猎后期,所有参加围猎的贵族,都有七天时间可以自由射猎。萧祯估计赢诗会在那时趁乱动手,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到时尽量靠近断崖,在他们动手时跳下去。只要足够小心,躲过他们的追捕,就可以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萧祯在史书上的结局,就会是在春猎时坠崖失踪。
金鹰卫被换走,忠于王室的内卫队披上银甲,调动到萧祯身边。春猎祭祀仪式顺利结束,秦人按照祖先流传下来的习俗,围拢在篝火边,把猎物烤来吃。过了今晚,就是自由射猎的时间,兴奋的年轻贵族,已经开始商量哪块地方比较有趣。
一切都在按照设想进行,萧祯默默喝酒,六年还是八年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也是从春猎典礼上开始的,他一步步走进秦国的权力中心。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吧。他仰头喝干碗里的酒,处理完这些事情,就可以赶回去看小谣。
算算日子,应该距离孩子出生很近了。离家日久,别的都记得模模糊糊,只有最后那天,墨谣低着头说“我怕疼”的样子,特别清晰。每天想起来,心口就半是酸涩、半是甜蜜。他答应了墨谣,要在孩子出生前回去,他不想食言。
人群中央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身姿曼妙的女子,伴着拍手的节拍,翩翩起舞。春猎不仅是少年男子展现身手的时机,也是适龄女子寻觅如意郎君的佳节。秦人民风开放,在猎场上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家人也多半乐见其成。
贵族少年们拍着手高声笑着,从身边的树上折下花枝,丢给起舞的女子。如果有女子也恰好遇到中意的男儿,就会接过他的花枝。若是女子先看中了某个男儿,就会在一曲歌舞结束时,捧一碗酒给他,男子如果接受了这碗酒,也就等于表示接受了女子的示爱。
就在此时,一名白衣女子走进场地中央,纯白长裙松松地裹住她的身体,只露出一双润白美丽的脚,右脚腕上戴着一串银铃。曲线玲珑的身姿,在轻薄的白纱间若隐若现。缀着银铃的面纱,挡住了她的脸。
这名女子一出场,其他人立刻变得黯然失色。看不到她的面容,可是任谁都觉得她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四周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白衣女子起舞。没有乐器,也没有歌声,只有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就踏着这简单却魅惑的响声,在月光下舒展衣袖。
看过她的舞姿,其他女子无不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思,竟然再没有一个人敢在她身边起舞。白衣女子的舞步越来越快,铃声也越来越急,她盘旋着,随手抓过酒坛,又从另外一边拿起陶碗。
每个未婚少年的心,都随着她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儿,等着看她会把酒捧给谁。人人都希望她会选中自己,却又不太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白衣女子斟了一碗酒,用手掌托住,单足点地,不住旋转,像一抹神秘清幽的影子,在篝火间飘荡,从每个少年面前经过,最后毫无预兆地停在萧祯面前,双手捧着酒碗,送到他面前。
风吹起她的面纱,露出美艳诱人的红唇。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红唇开启,无声地拼出一句话:“你是何人,敢抢本公主的酒?”
这一瞬间,就已经足够。萧祯陡然认出,面纱后面的人,正是本来应该坐在高台上、代替秦王主持庆典的赢诗。当年的赢诗,身份高贵、相貌美丽,还是个有些天真幻想的女孩。酒宴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叫侍女准备好了那碗酒,要捧给猎场上最英勇的人。
萧祯不知道她本来要选的是谁,他那时已经注意了赢诗很久,迫切需要得到她的帮助,获得宫廷卫队的指挥权。他支开侍女,把稚嫩的小公主骗进荒僻无人的山洞,喝了她的酒、还吻了她的人。赢诗的质问软弱无力,她最终没能在酒宴上跳舞,因为她在那个野外就被萧祯拿走了一切,让她再不能选择别人。
可是今天,这碗酒他不能接,萧祯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向外推拒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