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人面何处去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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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锦眉再不开口,席上除了瑾华时不时问问她三哥哥一些传闻趣事之外,只瑾玉偶尔与老太太说笑几句。到至饭毕,瑾玉提议抹牌,老太太附和首肯,瑾华又拉了琉璃加入,锦眉少不得又要陪坐一阵。
三少爷却也不走,坐在老太太旁帮着抹牌,羸了瑾华琉璃不少钱去,最后天晚,屋外雪愈下愈大,各屋里丫环奶妈们均纷纷来催,老太太又神色懒怠,便就散了。
锦眉由碧罗伴着与瑾华同了一小段路,便从抄手游廊下的角门转往绿蕉轩去。才出了门便有人喊:“前面等等!”回头一看,竟是三少爷。大约怕她们久等,他冒着雪快步从海棠树下钻过,披着满身雪块到了她们跟前。
“瑛少爷有事?”
三少爷名少瑛,正是大太太所生的小儿子,孙儿辈里排行第三,与锦诺同岁。碧罗素与大太太房里人相识,故先问道。
“此去绿蕉轩不近,眉儿妹妹又身子弱,你们何不从正房那边穿过去?”少瑛喘了口气笑道,细辩之下颇有两分示好的意思。
锦眉垂首:“多谢表哥提点,只是天色已晚,姑妈必已歇息,再经过正房正院,只怕多有惊扰。从此路过去,远虽远些,却一路廊桅无雨无雪,倒也便宜。”
“不妨事,我带你走即可!”
少瑛待要领路,锦眉忙道:“瑛哥慢着!”少瑛闻言,蓦地回头,目光亦有惊异:“你唤我什么?”锦眉亦觉失态,忙垂头道:“对不住,我以往因常听姐姐这样唤你,方才不觉也跟着唤了,是眉儿逾矩。”少瑛怔了片刻,耸下肩来,对着飘飘洒洒的天空吐气:“是了!我早该知是这样。方才,方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锦眉抬起头。
少瑛将目光收回,两眼定定与她在廊灯下对视,只余廊外雪花,仍在不知疲倦的飘洒。
如此过了许久,他才恍然拂袖,务自先叹起气来:“罢了罢了!是我多心。天晚了,你们快快回去!一路院门上都有人值守,有什么事呼唤即可,我不送了。”
少瑛说完,便大步转身走去,锦眉望见他背影消失在海棠树后,,便也缓缓转了步来。
碧罗陪着她默默走了一阵,忽悠悠地道:“瑛少爷自小与大小姐一同玩耍习读,小时更是同吃同住,同宿同卧,感情最是要好不过的。瑛少爷聪慧博学,大小姐秀外慧中,都说他们俩是观音娘娘跟前的金童玉女。只怕连瑛少爷自己也这么想,大小姐众星捧月,素受不得委屈,是以凡有什么事,他也都依着大小姐去。谁料到经此一难,却落得阴阳两隔了。大小姐出事当晚,何府上听闻消息后,瑛少爷是第一个赶过去的,一直守了两天两夜,直到后来姑太太趁他睡着,才将他送了回府。失去了大小姐,他心中必是万分痛苦的,方才见他在众人面前笑呵呵,奴婢也真是佩服,真不知得花上多大力气力,他才能把心思掩藏得这么好。”
锦眉脚步越走越慢,去看碧罗,她两眼已经通红了。
“瑛少爷为人热情随和,在奴婢看来,他断非二少爷那般轻浮,一切发乎真情真性。方才他邀请小姐同行,必是因心中想起了大小姐,绝非别的意思,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丫头抹着眼泪,口里替少瑛辩护着。锦眉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远不如她心思之浅,思及前尘往事,不知不觉,两颊上流着的泪液也在夜风里冰凉了。
“碧罗,”她舒了口气,再往前走,“我问你句话。”
碧罗忙道:“小姐请说。”
“你觉得,瑛少爷这样的人,除了大小姐以外,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碧罗愣了愣,半天没做声。锦眉偏头以目光示意,她方踟蹰答道:“要奴婢答,奴婢也不知如何答。奴婢只知以何府这样的人家,以瑛少爷这样的人品,在府尚且受下人诸般爱戴,配他的女子,若非门第相当、如大小姐那般的大家闺秀,断是配不上的。瑛少爷将来常要替何府在外走动,若娶个无背景无家势的女子,也定要遭人瞧不起,于事业上也无益。”
锦眉默然走到前方一株披了满身雪的扶桑树下,望了那白雪片刻,一时不知如何接口。隔了半日,方才幽幽回了头来,“只可惜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叶锦诺了。可若他将来再碰上一个人品像极了锦诺、真心喜欢的但又无家势背景的女子,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碧罗道:“若娶正室,喜不喜欢是其次,能不能举案齐眉不重要,关键是能否让两家同时有面子,或有实际利益。即使男方本人不介意对方家世,长辈们也必会加以阻拦,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于豪门贵族里,素来就是最要紧的。若果真是喜欢,那也容易,收进去纳为侍妾,好生照顾着,算是各得其所。譬如二少爷房里如今那几位侍妾丫环,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儿么!”
“侍妾?”
锦眉手握一团雪,于手心里揉了几揉,抛了下地。“好好的女儿家,若非存心自轻自贱,就得因着身世之故,去做那人人瞧不起的小老婆么?便是丈夫再宠爱,没了尊严,又有什么意思?”
碧罗望她一眼,叹道:“小姐所说,何尝不是?但若非是人人瞧不起,又岂会有嫡庶身份之争?从古到今,不算平民百姓,便是皇宫内院,也皆是这个理。千百年来,又有谁能拗得过这个理去?最惨的是那些膝下无儿无女的侍妾,自己肚子不争气,人老珠黄时丈夫也不再关爱,连到死也没个依靠。”
锦眉听闻,再无言语相争。
碧罗所说这些,往日她不曾深究,可处在眼下这样的位置,纵是再不忿这世道,也不得不承认嫡尊庶卑之古训的存在。往年在自家中,虽也在姨娘弟妹们面前颇多宽容,可内心里,她何尝又不是常以嫡长女傲然自居?自己都如此,又怎能要求别人公平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