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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恩·卡拉文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自己的烟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试图把自己的烦躁和烟雾一起全部吐到清晨微凉的空气当中去。
他没成功。
依然在为自己失去的假期感到愤怒的上尉把烟斗从嘴里拽出来,握在手上,再一次在庭院中踱起步来,审视着那些他已经用老练的目光打量过多次的事物,同时在脑海里整理着目前收集到的信息。
守卫一共目击到了两名袭击者,一个是最近从监狱逃走,闹得城内人心惶惶的兽人,另一个据描述则是黑色短发,身着无标记铠甲的男性人类。巡逻队则完全没有看到兽人的踪迹,进一步证明了那个男人的惊人实力。几个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们让对方流了点血,但这改变不了他们被一个不落的放倒的事实。
然而,没有人在这场袭击中丧命,甚至连猎犬都安然无恙的缩在狗舍里,只是精神十分萎靡。这让费恩非常困惑。烧掉粮仓足以构成死罪,通常来说,这种亡命之徒根本就不会在乎手上多添几笔血债。因此,这一举动所展现出来的克制就令人惊奇了,尤其是考虑到有兽人参与其中的情况下。
什么样的人能够控制一个兽人,又出于什么目的?费恩反复思考,却找不出头绪。他走近仓库,这里原本的墙壁只剩下一些烧的焦黑的木板,其中存放的粮食箱子更是几乎化为灰烬。费恩瞥了一眼,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从遭受袭击到扑灭火灾,满打满算也只持续了几个小时,一仓库的粮食居然就烧得什么都剩不下?
稍加思考他就抛开了这个疑惑。他的属下已经分别询问过夜巡队伍和邻近的居民,没有人报告说看到过结群行动或者携带箱子,袋子等容器的可疑人员。而区区两人又能够带走多少粮食?与其大费周章的袭击这里,挑衅已经为逃狱事件而火冒三丈的城卫军,还不如找个杂货店更靠谱。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毁掉这里存放的粮食。
为了报复?或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可能二者皆而有之。白银之手在城门处的审查算不上严密,但一个兽人也绝难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可那人类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为了把事端全都推到兽人身上,为什么还要自己出头?而如果只是需要打手,他大可招来那些无法无天的地痞黑帮,完全不需要暴露兽人的踪迹。
费恩抱臂深思着,同时缓步走出了庭院。看到周围聚过来看热闹的民众,他的眉毛顿时拧起,正要开口呵斥负责警戒的士兵,话到喉头又猛地停住。老兵的直觉让他不用回头就感受到了一道锐利的视线,正来自于人群的方向。
这种感觉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带给他的。费恩尽量不露异样,慢慢的转过身去,试图隐蔽的寻找到那道注视的来源,却发现自己正好和一双眼睛对上。突兀的对视让两个人同时吃了一惊。人群中那个身披灰色斗篷的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这动作顿时让费恩眼神一利。
“你是什么人?”他大声喝问道,没想到对方闻言转身就跑。上尉当即确定这个人必然和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或许就是袭击者本人也说不定。顾不上再去召集自己的士兵,他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嘿,你,站住!”
困惑的民众纷纷推攘着给这两个横冲直撞的人让出道路,即使如此,费恩也是一路连推带撞,磕磕绊绊才挤出了人群。对周围的抱怨声充耳不闻,他迅速追向那个灰色的身影。起初他还试图通过警告来拖延一下对方,但在跑过两条街之后,费恩中止了这种浪费力气的行为,转而专心于拉近彼此的距离,决定先把嫌犯抓到再说其他。
上尉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方的速度和耐力与他相比也丝毫不逊色。仅有的几名能够跟上来的士兵不久就被落在了后头,只剩下定决心要抓住对方的费恩在后面紧追不舍。他的机会在于对方似乎并不熟悉这座城市,每到岔路口总免不了踌躇一下,费恩借此拉近了一些他们之间的距离,但还够不上是决定性的。
他们一追一逃,躲避主道上缓慢前行的马车,跳过市场里商贩的货摊,穿过摆满花盆和晾晒着衣物的小巷,绕开胡乱堆放的木桶和板条箱,对路人的尖叫和咒骂充耳不闻。脚下的道路从整齐铺就的鹅卵石转变成坑洼起伏的泥土,两侧石砌的围墙也由木板钉成的简陋棚屋所替代。这场赛跑已经跨越了近半城区,但费恩顾不上去思考这些。他已经筋疲力尽,喉咙如火烧,心跳似擂鼓,被汗水浸湿的制服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完全是出于意志——出于向暴怒的男爵汇报情况的抗拒,和失去带薪假期的愤怒让他撑到了现在。
而他所追的那个人也明显的降低了速度。事实上对方比费恩更早的显示出了体力不支的迹象,但在一小段慢速跑之后又会再次振作起来,就好像吃了兴奋剂或是什么一样。不过不管他有什么样的手段,现在也已经接近了强弓之末。无论结果如何,这场竞赛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了。
变数出现在几分钟之后。费恩气喘吁吁的跳过一个凹坑,追着他的猎物再次钻进一条小巷。灰斗篷却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扭身顺着窗户跳进右手边的一栋房屋里。费恩在克服惯性之前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前方——这是条死路——然后他也跳进了那扇窗户。
酸痛的肌肉让他跳的不够高,膝盖狠狠撞在了窗台上。费恩反应敏捷的双手抱头,用一个前滚翻避免了自己以脸朝下摔进去的可能性。他刚落地就尽可能快的站了起来,准备迎接袭击。
但没有人袭击他。与他所想的什么帮派窝点不同,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显然已经废弃很久了。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三条腿的凳子,有着大洞的茶几,变形的烛台……诸如此类毫无价值的破烂是这里仅有的东西,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追逐的那个灰袍人的身影。
费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追丢了目标。与之相比沾了满身的灰尘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他望向地面,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这一小块地面可能留下的脚印都被他的前滚翻所毁掉了。
上尉没有立刻放弃。他穿过屋子,查看了一番对面的窗户,又爬上那摇摇欲坠的楼梯,搜查了一番二楼,但依然没有丝毫收获。他沮丧的几乎想要咆哮,如果不是嗓子依然火辣辣的痛的话。费恩腿脚发软,慢慢的走出这栋该死的房子,想着自己该怎么找到那个可疑的灰袍子,以及要走多远才有可能找到一辆马车。
他注意到巷口出现了两个混混打扮的人,顿时微微皱眉,警惕起来。不过,他们并没有盯着费恩看,只是晃悠着手里的酒瓶,漫不经心的往这个方向走,看起来只是想找个喝酒的地方。费恩加快脚步,想尽快与他们拉开距离。这一片地区的帮派有多猖獗,他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独自一人,如果发生了冲突,吃亏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有一些更糟的事情发生。
他们平安无事的擦肩而过,两个混混甚至还主动让开了一些,尽管同时伴随着污言秽语和一口唾沫。费恩松了口气,把速度放慢了下来,他的腿还在痛。
或许我以后应该弄匹马代步。他思量道。法规禁止在城内奔驰,但——
他的后脑挨了狠狠一下,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和流进他衣领的液体。费恩猛地转过身,同时伸手去拔剑。但在这之前,有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紧紧贴上他的后背。一把利器刺进了他的后腰,直达腹腔深处。强烈而尖锐的疼痛窜了上来,费恩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来。接着是第二下和第三下。上尉的耳中隆隆作响,依然清晰的听见了钢铁撕裂血肉的声音。当袭击者最终放开他的时候,费恩动作缓慢而扭曲的瘫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大多数时候,人们惧怕的不是死亡本身所带来的虚无,而是与死亡如形随形的痛苦。费恩完全理解这一点。他在疼痛的炙烤下抽搐和尖叫着,但那声音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实际上他只能从嘴里吐出一些带血的泡沫。短暂的一刹那,他恨不得让这一切马上结束,而不去管代价为何。但求生的欲望让他反过来抓住了痛苦,痛苦是生命依然存在的证据,即便这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他的生命已经是风中残烛,注定熄灭。
——就在这时,光来了。
它从外部来。温和但迅捷,如浪潮般汹涌有力。熄灭痛苦的火焰,驱散死亡的阴影。光流进他的身体里,穿过并治愈肌肉和血管,深入触及到他的灵魂,抚平了心中所有的恐惧。
费恩终于能够顺畅的呼吸了。他大口的吸着气,依然能感觉到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有人轻轻碰了碰他,检查他的心跳和呼吸,然后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嗓音发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不……痛了,”费恩挣扎的想要给出回答,“我还,活着……是吗?”
“是的。”那声音表示赞同,“你也会活下去的。现在放松,休息一会儿,这里很安全,但你流了太多血。”
费恩艰难的睁开眼。此时他的视野十分模糊,但依然足以让他辨认出某些东西——一片布料,沾上了一些血迹,大体上依然是灰色的。他用手肘撑住地面,费力的挪动脑袋,将视线上移,然后对上了一双犀利的绿色眼睛。
“我的名字,”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询问,对方口吻坚定而平和的说道,“是提里奥·弗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