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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一片寂静,画聊斋主人在镜中干咳两声收敛表情。子辛眼珠子灵活一动便将话头接过来。
“厌魅之术就是利用咒术将魅鬼附于人上,中咒之人轻则生病、发狂,重则一命呜呼。宫廷官场里最常见了,《清律》有定,以厌魅之术咒杀人者,处以死刑。苏老爷,你瞧……”子辛将木偶递给苏诚,其中一个木偶中间嵌着指甲、串着几缕头发,还有两滴疑似血迹的东西。
苏诚瞧得头皮发麻,连连推开,“这魅鬼可是魑魅魍魉中的一鬼?”
画聊斋主人轻声笑了出来,“其实世人多有误会,人总称魅鬼,魅却不是鬼,而是精怪。魑魅魍魉都是草木虫鱼之化,魅鬼擅长造虚境诱惑人们,常躲在幽暗的森林和无人山谷里,引人误入歧途,这种虚境就是所谓的‘魇’。魅源于草木,生于天地,归于天地,聚本为化,消灭它们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所以大多数人只会用驱逐它的压胜之法而已。”
画聊斋主人微一顿,子辛却替他叹一口气。“但今日因为苏少爷的原因,主人杀了一只魅。真是可惜……”
周围竖起耳朵的家丁甚是不解,杀了一只害人的精怪有什么好可惜的,亏得大少爷命大,没搭进去!
苏诚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仔细把事情疏通一遍,果然画聊斋先用的是那面镜子,流光驱逐不成,再闻笛声,难道可以杀厌魅的竟然是笛子声?总得问个法子,以后再遇这种怪事,心里也能有个计策,于是腆着老脸相问。
“苏老爷可听过‘御龙吟’三字?”
御龙吟的典故较为偏僻,不仔细翻书可能记不起来。但苏家书香文第,向来家教严明,经史必须滚瓜乱熟的,所以苏诚略一沉吟,脑海便浮现出来。《通典》中记载,史上闻名的逐鹿之战中,蚩尤黄帝所属两个部落斗阵斗法,蚩尤支使魑魅魍魉攻打黄帝,黄帝的部落用牛角模仿龙的声音击退蚩尤,最终胜了这场战争。这等神话色彩甚浓的故事,苏诚向来只信三分,今日看来这事却是真的了!
“魅能通草木山水,遁于无形。当初黄帝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个方法。能杀魅的,只有这御龙吟而已。子辛所持玉角,便是逐鹿之战留下来的宝物,比我这皓月临江镜更胜一筹。”画聊斋主人道。
苏诚眼中异彩一闪,显露极大的兴趣。怪不得刚才的声音如龙吟虎啸,有千军万马之势,听起来令人神情激荡,血气上涌,原来是上古宝物,有这样的灵通就不奇怪了。皓月临江镜、玉角御龙吟,和这画聊斋的宝物比起来,苏宅里的那些金银珠宝、玛瑙翡翠就忒俗气了。苏诚心下一叹,世上果然处处皆神奇,对画聊斋的敬佩又增上几分,这画聊斋果真是深不可测。
这时,一个猎户进来禀报:三十里梅林在半个时辰前突然干枯老死,最老的那棵大梅树倒了,地底翻出一个盒子来,里面居然装着一只活生生的大蜘蛛。
众人惊骇,画聊斋道,“莫慌,本体已死,这些东西已经不成气候了。既然梅林埋着蜘蛛,那么马厩必定会有一只螳螂,三花河中必会埋着乌龟。这些都是网络、捕捉、停留之意,在苏宅的三个方向成合辏之势,使宅里的戾气无法逃散。只要把这些盒子挖出来,放了它们去,便妥当了。
苏诚心下安然,对画聊斋主人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命人专门去找螳螂、乌龟了。
子辛童子在妖物除掉后心思全部放在两个木偶上,翻过来翻过去,终究忍不住求知心,朝镜子道,“主人,这离魅又有什么不同?”
家丁们先前听老爷对话,根本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又打了个激灵精神起来。
画聊斋主人的兴致似乎很高,“说起离魅,得先说阴阳门中的一个掌故。汉朝中原有一人名为梁招义,为人温和淳厚,春天踏青时,他从桃树上摘下一朵花赠与心爱的姑娘,却没注意到这朵桃花并蒂而开。到了新婚之夜,那位姑娘竟莫名其妙地死在新房中,形如枯骨,仿佛被人吸取精血般,所有人都说这姑娘遭遇了鬼怪,得赶紧烧掉。唯有梁招义不信。他把妻子入土安葬,守丧三年。到了第三年忌日,妻子入梦,告诉他是一只桃花魅夺了她的性命。原来那株桃花已有几百年岁数,那两朵并蒂而开的桃花已有灵气。谁知梁招义生生摘掉一朵,使得剩下那一朵孤独无依饱含悲恨之意,于是化身为魅报复梁招义,让他尝尽生离死别之苦。这,便是‘桃魅’。
后有人学桃魅之法,从一干两枝,并蒂两花中折断其中一枝,用咒造成厌魅,若将这这咒术施加在即将结婚的新人身上,则有奇效。婚期越临近,喜庆之意越浓,则厌魅愈狠厉,中咒之人死得越快。古人感叹造物之奇,谓之‘天意成双,不可离之’,所以得名‘离魅’。只是这种厌魅之术难度极大,风险很高,能成功的寥寥无几。这位下咒之人十分清楚合辏的阵法,又熟知桃魅这等秘辛,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况且,离魅所咒,需要鲜血滴入,魅鬼才有所认定。苏少爷的血,怕是阳州成最贵的东西了吧!”
画聊斋主人轻声提醒。
猎户拿上来的盒子,看上去年代久远,只怕这个局早已经布下了。而窦心妍小姑娘心性,最容易被人利用,最后敌不过苍兰魅鬼,反倒被它所伤。苏诚眉头一皱,无数幕后敌手的面容浮上心来。
三十里梅林、苏家马场、三花河水,这将近半个阳州城作场布阵,窦心妍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怎么可能独自完成这样的布局?
画聊斋主人心照不宣,道:“祸根已除,苏少爷性命无碍。接下来便是您的家事,画聊斋不便插手,就此告辞。”
苏诚躬身行了一礼,道:“有赖画聊斋神通,改日苏诚必当亲自上门重谢。”
镜子滴溜溜地落入童子怀中,童子回了一礼,便在下人护送下出门。
苏诚瞧着混乱不堪的苏府,倒地昏迷不醒的窦心妍,脑袋一痛连连摆手,“把这丫头关起来,抄了房间!有什么可疑的物品书信一并都找出来!”
苏牢得命赶紧去了,这种小姐家的房间他不敢让别人去,只得自己亲自动手。其他鬼怪物品倒是没有,只是这一封封的书信让苏牢愁坏了脑袋。信的内容情意绵绵,可惜不是写给大少爷苏鱼,而是写给表兄弟韩玉芝的。
这韩玉芝是苏家远方表亲,虽家境贫寒,倒也有一肚子才学。参加过新运动,大少爷最喜欢和他说话,总是称他为“玉芝兄”。苏
家就苏鱼一根独苗,常年待在西洋,做不得苏诚的帮手,韩玉芝就成了苏家半子,苏家有两家商行交由韩玉芝打理,在苏宅进进出出没人想到居然同窦家小姐生出私情来。苏鱼若一死,韩玉芝捞着的好处可就多了。
“这下子倒是苦了大少爷……”
苏牢摇摇头,饶是他一个管家,看见这些书信其中缘由也明白大半,未婚妻和兄弟一起谋划着咒杀自己,普通人要是知道只怕会心灰意冷,何况是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