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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楚上青直接点了这家店的招牌战斧搭配吉拉多生蚝和松露野菌汤, 其他人也不再客气,点了店员推荐的海鲜沙拉和佐巧克力的力娇酒冰淇淋。
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酒,大口吃肉, 小口喝酒,聊天的气氛也渐渐热烈。
年纪最大的路一瑶说起了自己之前的相亲对象:
“一见面,介绍人就说我是新时代独立女性, 你们知道吗, 独立不独立这种事, 你不能让别人来说,你以为的独立女性,是你有独立的爱好、独立的生活圈子、你不指望花男人的钱, 也不希望别人对你指手画脚,对吧?我们是用自己的社会性来对抗传统把我们作为一个家庭的附属品。可是在别人的眼里,你是独立女性, 要么就意味着你能养家、能带孩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天塌了你都能抗,而且你还不要彩礼。”
彩礼两个字一出口, 于露露和苏芮都笑了。
路一瑶摆摆手:“别笑,我说真的, 男人鸡贼着呢,有人拿‘独立女性’四个字去哄着女的, 不就是因为软饭香么?做梦都想空手骗个老婆回家呢!”
吃了一口牛排,路一瑶看向嘻嘻哈哈的苏芮, 又看了于露露一眼:“还有一种人, 一听见‘独立女性’四个字,眉头就皱起来了, 独立女性你还相亲?独立女性你还结婚?独立女性你怎么还用家里的钱买房子?好家伙,你不过是想有一点自己的生存空间,别人把你当成了外星来的超人。偏偏有些小姑娘也被忽悠了,天天喊着不结婚,也不给自己积累资产,天天给纸片人、给男偶像打工,这是独立吗?这不是当冤大头吗?转头看见别人相亲或者从家里拿钱买了房子还觉得不独立,她们怎么不想想,照这个标准看世上有几个独立的男人?男人都不独立,凭什么让女人独立?为什么总是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女人?!”
苏芮瞪大了眼睛,举着叉子问于露露:“我怎么觉得路一瑶在骂我?”
于露露连忙摁住她:“怎么可能,你追男偶像也不花钱啊。”
“对呀。”苏芮吃吃笑了,“我是白嫖的!”
两个年轻的女孩儿隔着餐桌笑成了一团。
路一瑶喝了一口红酒,看向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楚上青。
楚上青正在给自己倒酒。
红酒从醒酒器缓缓倒在玻璃杯里,飞溅的酒液挂在杯壁上,要被轻晃之后才能融入杯底的红。
注视着酒的目光清醒明亮,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已经喝下了大半瓶瓶红酒的人。
“楚秘书,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你喝酒。”路一瑶笑着说,上一次就是楚秘书犯胃病的年会。
楚上青眸光转动,看向她,笑着举起了酒杯。
路一瑶又跟了一口。
第一次一起喝酒,是在新任董事长傅南商的欢迎酒会上。
站在傅南商身后的女孩儿年轻得过分,尽管举止干练,也让人以为她很好拿捏。
路一瑶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儿想要在傅氏混下去很难。
“你好,我是楚上青,老板的秘书。”
女孩儿走过来,对她说。
路一瑶受宠若惊。
“你的脚后跟出血了。”
新买的高跟鞋磨破了路一瑶的鞋,她疼到麻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流血。
人来人往,只有年轻的楚上青看见了她的脚。
在路一瑶扶住墙壁想要看自己鞋的时候,又有人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傅氏对女性员工有着装要求吗?为什么所有人都穿着高跟鞋?”
路一瑶听见楚上青反问后来的男人。
“……这么弱智?那明天开会的时候说一下吧,让人穿高跟鞋怎么干活?”
只是个小文员的路一瑶被这话的语气吓了一跳,等她抬起头,她连跳都不会了。
跟楚秘书说话的是新来的董事长。
而楚上青点头:“好,我把这事记下了。”
市场部的经理小心说这点小事不用董事长操心,新董事长说:“这脚是长在你身上的?你就知道是小事了?”
楚上青不知道去哪儿取了一双拖鞋,拎着那拖鞋,她横穿了整个酒会现场。
过了几分钟,有会场的服务人员提着拖鞋来问她们现场每个穿着高跟鞋的女士要不要考虑把鞋换下来。
几天后顶楼董事长办公室考核助理,路一瑶第一时间报了名。
“楚秘书,你太好了,其实你和董事长谈恋爱,真的是他的福气。”
多好的楚上青啊。
看了他们暗恋着彼此这么久,路一瑶的心里总是在感叹着,楚秘书太好了,永远稳妥干练,永远生机勃勃。
被这样的人喜欢,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
楚上青笑了。
于露露和苏芮也都在点头。
尤其是于露露,她对于楚秘书突破物种限制的目光永远致以崇高的敬意。
楚上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你觉得,我是独立女性吗?”她问路一瑶。
路一瑶还没说话,于露露和苏芮已经看了过来。
苏芮说:“楚秘书,我心里独立女性的标杆!”
于露露也跟着点头。
楚上青低头一笑:
“除了赚钱,我对很多事都没兴趣,也没有什么爱好。你说的独立女性是在人生能够做出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让自己更有自主空间的生活方式。我不是这样,如果想要活下去,我是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所以,我根本算不上什么独立女性。”
战斧牛排被一块块地切成长片放在持续加热的骨瓷盘上,楚上青用叉子取了一片,却没吃,只是转动着叉子看着它。
“我十四岁考上了P大历史系。”
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天才少女才能说出的台词,于露露和苏芮震了下,已经情不自禁抱在了一起来抵御精神攻击。
楚上青看见她们的表情,摇摇头:“我学历史是因为在上大学之前以为最体面的工作就是当老师,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又是在小县城长大的,只有这么点见识。”
方老师曾经是楚上青最想成为的人,所以她学着她学过的专业,想要让自己离她更近一点。
所以,就算陆序和盛罗告诉她经济、金融甚至法律如何如何能赚钱,方卓也告诉她外语专业当翻译也非常体面,她还是选择了历史专业。
这和她想要赚钱的理想是相悖的,却让她有一种能触碰到自己理想人生的幻觉。
十四岁的楚上青拒绝不了这种幻觉。
更何况,经济、金融,会让她想起那个人
——她在法理上应该叫父亲的男人。
因为在煤矿改制时候侵占公有资产而逃走的男人。
抛弃了她和她妈妈的男人。
在十二年后回来彰显自己对子女控制权的男人。
连考上了P大的奖金都被夺走,揣着方老师给自己的五千块到了北京,看着别的同学被喜气洋洋的家长送来学校,楚上青恍然大悟,之前她只是短暂地拥有了朋友和理想,可事实上这些东西依然离她很遥远,她要继续往前走,让自己活下去,先活得像个正常人。
她迫不及待想在北京打工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可是她身上的“不正常”太多了,她没办法进入有成年男人作主导的狭小空间给孩子当家教,也没办法从中年男性的手里接过报酬,她只能寻找孩子跟着母亲的单身家庭。
敏锐又疲惫的母亲们,也会用挑剔的眼神看着这个过分单薄和瘦小的女孩子。
楚上青只能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技能,她和小时候一样进书店背过了北京初中生和高中生的全部教材和教辅内容,才获得了和别人一样的工作机会。
这是“独立”吗?
这是“求生”呀。
同学们觉得她敏感,以为她是傲慢,可她只是没有办法做到很坦然地和她们说笑。
方卓也赢了青少年拳击比赛,得了几千块奖金,给她转了一半,她发短信跟她说自己过得很好。
盛罗家的秦外婆给她快递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腊肠,别人觉得土气,她却喜欢得不得了。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么才是快乐。
更好的成绩,更多的钱,让别人因为她的学校而对她露出羡慕的眼神,让别人夸她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她快步奔跑,坚信这些东西能够组成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没有族群的狼游荡在草原,就算侥幸杀死了一只兔子,就算占据了一个洞穴,也要担心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