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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直到了中午十一点,上官黎才睁眼睡醒。他记得早晨要同贾梦鹂游湖畔,进翠屏山。他匆匆忙忙地洗漱完毕,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意大利versace的亚麻休闲裤和一件桑蚕丝黄色短袖衬衫。穿上一双gucci休闲皮鞋,腰间系了一条真皮铂金扣双面腰带,开车找寻贾梦鹂。两人见面后,按照他们事先的约定,来到了湖畔。湖面上清风吹荡,水鸟低鸣,湖岸上有游人在高高的木麻黄里追逐玩闹。湖水在岩礁之间闪烁碎亮的光。贾梦鹂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兰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粉嫣色的麻纱短裙,坐在一处临湖的岩礁上,沐在夏日的暖阳里。上官黎则穿上救生衣在湖水里沉浮游动。像一面镜子的湖啊,湖!上官黎在默自祈祷,他不是因为碧蓝的湖而心悦,使他烦心的是贾梦鹂。昨天,当贾梦鹂告诉他,已经怀有一个月的生孕时,简直使他岔异。不能要孩子,她还不到十七岁,怎么可能要个孩子呢但贾梦鹂不这么认为,她笃定要做孩子的母亲。上官黎慢慢游荡,他来到贾梦鹂身边,爬上岩礁同贾梦鹂坐在温眩的阳光下。

贾梦鹂静偎在上官黎的怀里,眼眸里流溢着满足和舒娴。她已经想过了,若是执意嫁给他,那么腹中的孩子就能保全。她当然想嫁给上官黎,她更想要孩子,从那天那日起,她唯命是从地跟随上官黎。抚了抚贾梦鹂满头的秀发,上官黎带着坚定的口吻说:“梦鹂,若是你爱我,就上医院做掉腹中孩子吧,你刚刚十七岁,还不具备做母亲的资格。”他的话深深地震慑住了贾梦鹂,当她准确无误地听到上官黎说出这样的话以后,简直要疯狂了,一直等待,艰难地守候和期盼,原来是这么一个结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不想再听见上官黎要求她上医院取掉孩子之类的话。她拥住上官黎的身子,想说服他,而且必须要他改变初衷。湖畔木麻黄在风中簌簌的叫响,伴着湖浪声,发出有节奏的乐音,贾梦鹂凝望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轻轻地对他说:“我们上湖岸吧,那里风小些。”上官黎愣了半刻,他不知道为何非要上湖岸,于是顺从地自岩礁上起身,相拥贾梦鹂前往湖岸。

两人刚走上湖岸,突然,从木麻黄里窜掇出三个年纪同上官黎相仿的青年人。其中一人,用手搭在上官黎的肩膀上,问道:“我说上官黎,这个姑娘……是谁?长得挺标志的呵。”他谑嬲地呵呵一笑,逗引得身旁的同伴也笑了。上官黎望着发笑的伙伴说:“韫欢,她是我的女朋友,她叫贾梦鹂。”韫欢紧握拳头,咧嘴笑着,大声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仅管来找我,我韫欢为你摆平。”上官黎跟着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在空中挥舞,说:“只要为哥们儿着想,这点是小意思,你们拿去喝酒吧。”韫欢毫不客气地接过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三人说完话,将要离开,韫欢再次停住脚步,扭头对上官黎说:“上官黎,晚上酒吧等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呵。” 上官黎笑说:“是呵,我知道了。”说完,带上贾梦鹂往岸边的大青石方向走。两人在湖岸一直玩耍至中午两点,上官黎只觉得饥渴难耐,带着贾梦鹂到了湖岸边一家饮食店。吃完午餐,上官黎相邀贾梦鹂一周后带她进山里玩。

香墅岭毓秀楼里,我手里拿着抹布,蹲在地上挪动脚步,正抹着梳妆台的桌腿。上官黎笑嘻嘻地问道:“淑茵,怎么还在忙活?”我停了下来,望着他说:“是呀,今天不工作了吗?”“上官黎笑道:“下午要来个客人。”他咕噜着说非常快乐的样子。我问:“来什么客人?”我在心里想:香墅岭常有客人来访,又会来个怎样的客人呢?“这个人嘛——”上官黎说着回脸给我扮了个怪相,“你见过她!”他坐在沙发上,穿了一件长袖的葡萄色衣衫,领口系着白色蝴蝶结,头发梳理的干净整齐,现出一张英俊的脸庞。他不时地扭过头,看看墙壁上摆钟的时间,“三点半,她应该要来了吧。”他自语着望了望我。我一个人伫立窗下。窗台上有紫的紫荆,绿的绿萝,黄的美人蕉。我在花朵上浇了一些水珠。我猜测地问:“她还没有来吗?是你的贾梦鹂吧。”上官黎有点惊讶地望我:“你怎么知道?”

窗外雨声潺潺,春意阑珊。绵绵雨珠滴落在棕榈树浓荫之间,有钝钝急促的轻响。我想起梁婉容房间的窗户开着,汲步上楼去她的房间。我走进梁婉容的房间。窗户是开着的,一受到风吹,雨珠全飘进来,落在窗下的桌面上。我匆忙走上前,关上了窗户,接着,又垂下了百叶扇。刚要出门,发现墙上挂着一副上官嫦的肖像:椭圆的脸,淡蓝的眼睛,她望着我灿烂地笑。我回了她一个灿烂地笑。

倏然,门铃声响了,我匆忙下楼。开了门,贾梦鹂伫立门外。她弯着臂膀打着一把红雨伞。旦见她:一袭团云鎏金的对襟湖绿色套衫,七分冰蚕抽丝软缎裤。满头的长发盘成美人髻,髻发绕着五彩绸带。耳朵上摇幌着一对蓝色宝石耳环。脖颈里是一串浑圆晶亮的珍珠项链。一双葡萄红的细眉,深深嵌在瞳仁之上。植满眼睑的假睫毛,扑扑闪闪。揩在脸上的胭脂粉中带白,嫩滑有致。娇艳的脸庞使牡丹失色,娉婷的姿态叫弱柳为之自惭。一双半裸在外的羊脂白玉手膀,纤长匀美,富有弹性。

贾梦鹂伫立门口,我笑道:“梦鹂,是你?”无意之中我唤出了她的名字。贾梦鹂微笑地向我示意,一面收起了红雨伞。贾梦鹂说:“你好,我来看上官黎。他在吗?”我说:“他进了纺织厂,一会儿就回来了。”贾梦鹂走进来,收起了伞,我接过手,将雨伞搁在藤椅上。贾梦鹂问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她的声音纤细,宛然一曲春水。我回道:“嗯!”我的眼睛望向她:一张柔美的瓜子脸,弯细的眉毛,红的唇。我笑望着她:“你快坐呀。”贾梦鹂脸上红扑扑的,垂在鬓边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她轻轻地抬起了臂膀,用手好整以暇地梳理头发。她的白色裤子上落了雨珠,光亮照在上面现出几点墨色的污迹。她刚要坐下来,发现窗台上的美人蕉。于是,托口赞叹地说:“好漂亮的美人蕉!”我给她沏茶,笑道:“上官嫦喜欢那盆花,她最喜欢那种艳靡的色啦。”贾梦鹂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一面发信息,一面漫不经心地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立在窗下,将窗幔慢慢地拉开,窗外顿时落进来一片明亮的光。小雨霏霏,兰蕙园浸润在清新的气息里,百合花在园中摇曳多姿的芬芳。我向她投去一个淡淡地笑,说:“淑茵!”

上官黎从纺织厂返回。他走入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贾梦鹂,走上前,亲切地唤了声:“梦鹂,你来了呀?”贾梦鹂微笑着,眉目传情。我望见上官黎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颗雨珠闪在脸庞上,我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揉干净头上的雨水,脱了穿在外面的一件衣裳。“先等一等,”上官黎诡秘地一笑,进了他的房间。他在房间里找出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他拉住贾梦鹂的手,欣喜地说:“梦鹂,我们坐这儿——”贾梦鹂羞答答地偎坐在上官黎的身旁,她矜持地同上官黎说话,笑容始终绽放在她的脸上。坐在一旁的上官黎埋着头,两只手握在一起。贾梦鹂说:“黎哥,我签约了平面模特广告公司。”上官黎仰起目光望向她:“那好呀,很适合你。”贾梦鹂道:“黎哥,你真的爱我吗?”上官黎的脸上现出茫然的神情:“我爱你呀。”贾梦鹂严肃地问:“我们能走在一起吗?” 上官黎直起了身子,他咬着嘴唇,期期艾艾地说:“我们……能走在一起。”贾梦鹂笑道:“我们已不是裙屐少年!人生几何,当是谈婚论嫁之时。有人说,人生像戏剧,不到生命终节,就永远在演绎一出悲欢离合的人间故事。”

半晌,贾梦鹂轻声叹了口气,一面捧起碧螺春茶喝。上官黎探求地问道:“梦鹂,你怎么在叹气呢?”贾梦鹂道:“你要返回澳洲,不是吗?”上官黎吞吞吐吐地正在迟疑:“这个嘛……”贾梦鹂走近上官黎的身旁,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温柔地说:“黎哥,我是爱你的。”上官黎自信地道:“我知道!”贾梦鹂又说:“但是……”上官黎追问她:“但是什么?”贾梦鹂道:“如果你回澳洲发展,我们……”上官黎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望着窗外……

这样一直过了很久,贾梦鹂的眼光深情地望向上官黎:“黎哥,我要走。”她说着走到藤椅旁拿起了红雨伞。上官黎拉住她的手:“梦鹂,我送你回吧?”贾梦鹂便撑开了雨伞。上官黎深情依依地送贾梦鹂离开山庄。他回来后窗外还一直飘落小雨,他揉着眼睛露出疲倦的样子。看了我一眼,他颓丧地坐在沙发上。

梁婉容从山庄外回来了,她穿着一件埃及蓝深绿芍药花图案的薄丝衫,围着一条蜜合色水印碎花巾,身后随着上官嫦的叔叔。梁婉容冷漠地说:“唐书玮,你回去吧。”唐书玮笑道:“你累了吗,婉容!”梁婉容道:“唐书玮,我不是累,外面的雨——”她向窗外望了望。唐书玮问:“你愿意我多陪你一会儿吗?”梁婉容有点犹豫:“上官不在,你还是——”唐书玮舒了一声气:“那好,婉容,那么我要走了。”他说完走出了山庄。上官黎正要进他的房间,梁婉容唤住了他:“黎儿,想着事情么?”上官黎不知道如何回答梁婉容。梁婉容问:“有什么事情么?”上官黎说:“梦鹂刚才走了。”梁婉容笑了笑,饶有兴趣地说:“那个姑娘看上去很漂亮哩。像上官嫦给我描述的一样。”上官黎认真听着,脸上露出关切的样子问:“她怎么说?”梁婉容一本正经地回道:“高高的个子,弯细的眉毛,两只眼睛会说话,笑起来像蜜一样甜。”上官黎嘿嘿一笑:“妈妈,你觉得梦鹂是个怎样的姑娘呵?”梁婉容巧笑嫣然,想了一想:“这个嘛!一个好姑娘。”

上官黎重复着梁婉容的话:“一个好姑娘?那我们能走在一起吗?”梁婉容略顿了一会儿,她凝视低语的上官黎。我捧着煲好的姜汤碗走来,她微笑着接在手上:“我相信缘分能让我们走在一起。”她一面喝姜汤,一面用肯定的口吻说。梁婉容问上官黎:“你真的喜欢她吗?”上官黎的目光注视着梁婉容:“嗯,我真的喜欢梦鹂。我们在恋爱。”他柔情的双眸里闪现光亮。梁婉容喝着姜汤,又撇过脸对我说:“淑茵,这里辛苦你了,现在没有别的事了,你回梦蕉园吧。”我应道:“好的夫人!”我望了望上官黎,他羞怯地慢慢移过了目光。

一日,上官黎早早走出了山庄。小雨落了一整夜至天明才止住。空气湿濛濛的,清风徐来,轻轻吹动窗幔的一角。地板上留着泥淖的脚印。我半跽在地板上,迈力地用粗绒布擦泥淖。窗幔挡不住夏日的炫目,阳光照满房间抚向我的背。我将地板擦干净,铺上从干洗店拿来的江南丝质古铜色编花地毯。窗外的树梢上鸟儿在快乐地唱歌,深红的蔷薇花绽开如一颗一颗璀璨溢金的红宝石,土埂滋生蒺藜,尖硬的茎尤如玫瑰花茎上的刺一般,还夹杂着几株蛇目菊和龙胆草。我望了望梁婉容的房间,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动静。我走近桌边,看着葆君带给梁婉容的四件刺绣:《夕阳晚照》《杭州西湖》《秋水烈焰》和《蕉声夜雨》。一转身,上官嫦的叔叔走进来,他穿着整洁笔挺的西装,怀里揽着一大束鲜艳的郁金香,他看见我在揩脸颊上的汗珠,于是向我笑了笑:“夫人起床了吗?”我想也未想,淡淡地告诉他:“夫人在房间,还没有起床。”他说:“嗯,那没关系。”说完,他揽着郁金香进了梁婉容的房间。他待了很久,差不多到晌午时离开。

上官黎在傍晚时分回来了,他带来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件黑色衣衫,他打开盒子取出黑色衣衫穿在身上,向我炫耀地说道:“这件衣掌是梦鹂买给我的。”然后脱了重新放回盒子里。

上官黎的脸上浮出春天般的笑容:“淑茵,这件黑色衫子我穿上好吗?”我笑道:“很好呀!”上官黎问:“这个颜色你喜欢吗?”我真挚地望着他,直言不讳地说:“黑颜色,有一种深沉的感觉,我喜欢呀。”上官黎再次问我:“你说呵,我买个什么礼物送给梦鹂哩?”我想了一下,笑道:“这个嘛……你可以问她喜欢什么呀。”上官黎低下了头想着事情:“嗯,也好罢!让她自己来选择。”

上官仁已经筹划上官嫦进省城读书的事情。上官嫦将要进入一所颇有名望的学校就读。上官仁决定,一个星期后亲自安排上官嫦。梁婉容心情阴郁地吩咐玉凤,近几天全做上官嫦喜欢吃的饭菜。晚上,上官嫦走入梁婉容的房间。梁婉容唤了我给上官嫦收拾行装,房门开着。上官嫦喊了梁婉容一声:“妈妈!”梁婉容靠在床榻旁给上官嫦的衣箱里塞衣裳,她听到上官嫦的呼喊,扭过了头:“女儿,有事情嘛?”她拉着上官嫦坐下。上官嫦哀哀地说:“我进省城读书会想念你们。”梁婉容一听,吻了吻上官嫦的额头:“我的女儿长大了……”

上官仁从省城回来,上官嫦已安排妥善。上官仁说上官嫦只须学习三个月就到了假期,这样,梁婉容又能见到上官嫦。晚饭的时候,上官仁问上官黎:“黎儿,我想好了,下个月委派你回澳洲,将资金全部回笼,尽可能在大陆投资。”上官黎在吃饭,他望着上官仁:“爸,你决定好了吗?”上官仁用筷子夹起一只龙虾,笑道:“是,我决定好了。”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上官黎顿了顿说:“澳洲是个大市场。以后……”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可不想做“衣冠枭獍”之人。上官仁道:“我知道,但现在大陆制定新政策,对我们有利可图。”上官黎蹙紧眉梢,歪着头想:“下个月——爸爸让我一个人去吗?”上官仁点下头,把烟蒂入在烟灰缸里:“只有你去最好。你在澳洲做过一年业务。”上官黎静静地倾听,一语不发。

晚饭后,上官仁在书斋正欣赏他高价收购的字画。那是一副近现代齐白石老人的《龙虾》图。在燃着鹊檀炉香的客厅,梁婉容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苹果绿软缎长旗袍,坐在沙发上欣赏一只西洋八音盒子。那只八音盒子饱满、娇小,通体青绿,看着只有巴掌大小,鎏金饰边,漆工极为精致,盒盖上的图案是一朵小小的金色玫瑰,甚至能看得见茎枝上的刺针,它点缀在一角。八音盒的外形是半圆的,像一顶舞会中的淑女帽,落落大方,整个造型处理得干净流畅,是一件难得的工艺品。

蓦然,上官黎迈步走出他的房间,他的额上冒着汗珠,身体如筛糠似地颤抖。梁婉容吃惊地看他:“黎儿,你怎么了?”上官黎面白如皎,他一面走来,从衣架取衣服,一面结结巴巴地说:“梦鹂……她出事了……”他悲怆地声调使在书斋的上官仁也听到了。上官仁听到这个消息,好像晴天里一个霹雳,从书斋出来,一声不吭地望上官黎。上官黎低声咕叨,穿好衣服走出毓秀楼,匆匆穿过藕香榭,消失在静寂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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