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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要煲好姜汤之时,梁婉容身上搭一条海藻丝绿针织巾回来了。顺着她身上那款珊瑚色长衫的四周边沿,都镶了珊瑚色的宽辫,辫子中间,有挑着姹紫色的细花,和各色璎珞。她手上拎着采购来的物品,气势咄咄地走入毓秀楼。她喘着粗气,脸上沁出脂腻幽亮的汗珠,玉凤上前帮手下来,将物品搁在桌上。梁婉容望望玉凤,脱了薄衫和取下围巾,我接手挂在衣架上。接着,她坐在沙发上,从包里取出冰蚕丝绸帕巾,揩净了脸上的汗珠。我捧着鸳鸯香壶给她倒了杯清茶,她轻呷了两口,撇过脸问玉凤:“玉凤呀,你什么时候来的?”玉凤垂手机警地站着,听到梁婉容问话,紧忙抬起头,说:“夫人,我也是刚进来。” 梁婉容谦和地一笑,脸庞上蕴着一朵红云,道:“那好,以后就依说好的干。嗬,这是淑茵,你有啥不懂可以问她。”玉凤说:“好的夫人,有什么吩咐你就唤我。”梁婉容喝了茶放下杯子,她准备上楼,却停下了脚步:“玉凤,把那些东西提到楼上来。”玉凤忙不迭地答应:“好的夫人!”我随之将盛好的姜汤送进梁婉容的房间。
进入了六月未梢,空气湿润怡人。花园里开着漂亮的花朵,花香水一样地流进来,客厅里全是花的香味。两只蝴蝶乘着花香飘向窗户,像两片树叶在窗户上扑动。四周寂静,太阳露出了头,柔和的光照落在地板上。上官嫦看见我走进房间,让我看她的衣裳:“淑茵姐,你看我穿的这件衣服好看吗?”我拿着抹布擦窗台,笑道:“好呀,很好看。”一面望着上官嫦穿的衣裳。上官嫦把衣裳穿好,书包装齐,一个人慢慢悠悠洗漱。
我在上官嫦洗漱的时机,下楼准备早餐。一切妥当后,坐在餐桌旁的梁婉容催促上官嫦:“怎么了乖女儿?快点吃早餐呀。”梁婉容束着鬈曲的头发,只穿一件宽松舒服的家居服,灰色灯芯绒的长袍,袖口和领口镶着粉桃色的缎带,有点儿像睡袍,却比睡袍来得考究。上官嫦没有理睬她静静地坐着。窗外的太阳渐渐升高,几缕金色的光芒穿透窗户照射楼内。梁婉容道:“快用早餐,让张司机送你回学校。”上官嫦迟迟没有说话,她坐在桌旁一动不动。两只娇柔水嫩的纤手微撑着下巴,眼睛注视窗外的蝴蝶。蝴蝶飞走了,留下一扇空裸的窗户。
终于吃完了早餐,上官嫦随张司机怏怏不乐地回了学校。我一看客厅再无他人,从后院提来水桶,拿着墩布,在地板上擦试。马上要擦完地板的时候,客厅走进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他立在一边,宁静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的脸庞白皙洁净,他的眼睛深邃柔情,他薄薄的留了胡髭,富有男人的成熟和魅力。说具体点,此人长着一张兼有猴子般精明嘴脸和魔术师真假相貌的一种面容。我望着他上了楼。之后,我听见他在唤梁婉容。
梁婉容穿一双高跟鞋配着一条浅咖色的铅笔裤,使女人的双腿纤细修长。她打开了房门,用了温柔的语调唤唐书玮:“你来了呀,——书玮——”唐书玮问:“梁婉容,你一个人在房间呵?” 梁婉容回道:“是我一个人!”唐书玮玩笑似地说:“你肯定想我了。”彼时,我听见那个男人甜言蜜语地说话,那个鬼鬼崇崇的男人——上官嫦的叔叔,他就是唐书玮吗?我愈发对上官嫦的叔叔感到好奇,我在心里想,他和上官家究竟有怎样的关系,他和梁婉容夫人似乎有说不清的暧昧。他怎么总在上官仁外出时神秘地进入山庄,我无法想象给自己一个结论,他们这样上流社会的人,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情感世界占据在我的脑海里。
细雨霏霏的薄暮时分,上官仁从澳洲回来。玉凤在准备晚餐,上官仁就和上官黎坐着攀谈业务上的事情。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上官仁唤住了我:“淑茵,给黎儿的房间送了百合花吗?”听见上官仁问话,我站住了脚步:“是的先生,我遵照了夫人的吩咐,给黎哥的房间放了百合花。”我笑望着上官仁和上官黎。上官黎望着我,一笑,说:“淑茵,辛苦你了!我把那束百合花放在枕畔,我喜欢它淡雅的香气,再说有清洁的香橼气味闻得久了会使人晕眩。”我避开他一直注视的目光,说:“重要的是山庄里荡漾着湖水的腥味,每个有人的房间全要放些百合花,花香会遮住湖水的味儿。”
玉凤做好了晚餐,我上楼唤梁婉容,她的房门轻掩:“夫人,晚餐做好了。”梁婉容打开了门,她正在脱配有粉红长饰带的那一件玫瑰红薄坊棉衣裳,对我说:“我穿好衣裳束好了头发就下来。”
花格纹的餐桌正好落坐上官仁一家。玉凤正在厨房,梁婉容望着上官仁,探求地问道:“上官,这个新来的仆人怎么样?”上官仁对玉凤的厨艺比较满意,笑道:“我看还不错,刚来嘛,她叫什么名字?”他侧过了脸,望了望厨房里的玉凤。梁婉容说:“她叫朕玉凤,33岁。以前给人做过专业厨仆。”上官仁微笑道:“规距照胥申嫂的来,薪酬按月发。”梁婉容道:“你倒不必操心,我早和她讲好了。” 上官仁说:“那好吧,来,我们大家吃饭了。”
上官黎英俊的脸庞现出雍雅的神情,他翘腿而坐,头微微低下,他是从事市场开发领域的专业人才,上官仁将他安排在澳洲进行市场开发,取得了骄人的业绩。上官黎是一个低调的人,他从不吹嘘自已。上官仁从澳洲调回他到大陆,给他的面前廓出一副明朗的图景。上官仁坐在桌边,他一脸堆笑,几根灰色的胡须在唇上乱动,额上爬了几道皱纹。他一开口说话,脸上全布出表情似的有了动作。
上官仁举着一杯酒,慈祥地说:“黎儿你喝呀,来,乾杯。”上官黎的酒杯握在手里,他颤颤巍巍地回道:“爸,我真的撑不住了,一杯也喝不下了。”上官仁望着他呵呵地笑了。上官仁回过脸,望着我说:“淑茵,扶黎儿回他的房间休息。”上官黎从桌边直起身,微微摇晃着身子,两只眼睛荡出酒醉。他的脸颊绯红,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我挽住上官黎的一只手膀踉跄地回他的房间。他斜歪在床沿上,垂下泛红的眼帘,浑身散发浓烈的酒味,脸上红的像一团火。“淑茵,谢谢你照顾我。” 忽然,上官黎抓住我的胳膊。我想挣脱他,却被他牢牢地抓住:“黎哥,你喝多了。”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有醉,我只是多喝了一杯……”我只得坐在他的床榻边安静地听他倾诉。
上官黎躺在床上,只觉得一阵阵晕眩,胃里难过的想要呕吐。他抓着我的胳膊,迷迷糊糊之中,他以为自己正抓着贾梦鹂。但是,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并非贾梦鹂。他摇动我的胳膊,不停地问道:“我的梦鹂在哪儿,你告诉我呵。”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趁着上官黎一松劲,抽身站了起来。房间潮热,我只觉得喘不过气,于是帮他打开了窗户。靠着窗外种植着常青藤、白缅花、凤凰木、黄金藤、桑树等常绿植物,高低错落、藤萝缠绕、郁郁葱葱遮罩住窗户上的阳光。清风涌入了房间,上官黎额头和脸颊上渗出汗珠,我拿起毛巾给他轻轻地擦汗。上官黎咬着嘴唇大吼一声:“我好渴,我要喝点水。”我心间微微一怔,给他倒了一杯水。上官黎颤抖地拿着水杯喝了两口,又躺在床榻上闭住了眼:“梦鹂……梦鹂,淑茵……”上官黎不停地叫嚷,我以为他要说话,坐近他的身边,问:“黎哥,你想说什么啊?”谁知,上官黎抓住我的手,然后搁在自己的脸上:“你,你比我的梦鹂还漂亮哩,你知道吗?”我让他的话给惊醒了,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我只说:“不!黎哥,放开我呀。”我拼命地想摆脱他,只是不曾料想,任凭我怎么使劲,都不能从上官黎的大手里挣脱。“淑茵,我的心里还驻藏着一个人,那……就是你,我也……一直喜欢你,你可知道啊。”上官黎醉眼腥松地倒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我惊刹得一时惶恐迷茫,只得任由上官黎抚摸我的脸庞。“淑茵,淑茵,”从房间外传来梁婉容的声音,我不禁一惊,再一使劲,从上官黎的大手里挣脱。我慌里慌张地奔出上官黎的房间,来到上官仁的房间。上官仁躺在床上,梁婉容焦急地对我说:“淑茵,把痰盂取来。”我来到廊上,把靠楼梯边的痰盂拿进卧房。我问:“夫人,先生怎么样了?”梁婉容说:“先生今天喝了不少酒。淑茵,一会儿安排玉凤煎熬冬枣和梨汁汤,让先生喝了,让他醒醒酒。”我说:“好的夫人,我立刻办!”我刚出门,梁婉容唤住了我:“淑茵,先取个毛巾来。”我匆匆地下了楼。在厨房里,玉凤正埋头收拾碟碗。我走进厨房,她撇过脸问:“淑茵,有什么事吗?”我回道:“嗯,夫人说,给先生熬些冬枣和梨汁汤,我取个冷毛巾。”玉凤问:“熬冬枣和梨汁汤给先生醒酒吗?”我回道:“嗯!”我拿着一条毛巾不抬头地应了一声。玉凤望了望我,说:“熬好了汤汁,我端上楼去。”我取出一只洁净的脸盆,把毛巾放进去,盛上水,端进了上官仁的房间。梁婉容从我手上接住,拧干冷毛巾,轻轻搭在躺在床上的上官仁的额头上。“淑茵,熬好了汤汁盛来让先生喝,我也得休息了。”梁婉容说完,在一旁的床榻上休息。我进入厨房,玉凤已收拾完碗筷,正从水果盘里挑选新鲜的冬枣和一只鳄梨,切成薄片,放入砂钵锅里加水煎熬:“淑茵,先生可好,休息了吧?”我说:“先生休息了。”玉凤问:“鳄梨汁好了,我盛上给夫人吗?”我扭过头,看看客厅墙壁上的摆钟:“哎呀,玉凤姐,早过了你回家的时间了。”玉凤笑道:“没有关系的,给人做厨仆从来都是这样。”
冬枣鳄梨汁熬好以后,玉凤盛上一碗,她将要端给楼上的上官仁,上官嫦走来。上官嫦望了望碗里的汤汁,问道:“玉凤姐,这是什么呀?”玉凤说:“这是冬枣鳄梨汁,给你爸爸喝!”上官嫦道:“爸爸喝这个干嘛?” 玉凤解释道:“喝了这种汁水能醒酲解酒呢。”上官嫦望望玉凤,说:“这样呀,那我端上去吧。”玉凤穿着深赭色的蚕纱短袖大襟上衣,烫得舒整的青色暑凉绸长裤,一双咖喱礼服呢面方口布鞋,露出藕荷色的胳膊。一双手细腻而柔软,右手指上戴着一枚精巧的玛瑙戒指。良久,她只得对上官嫦说:“好,你要小心烫手,让你爸爸全喝了。” 上官嫦欢喜地接过了碗:“放心,我一定让他都喝了。”
夜色朦胧,上官仁静坐沙发上,他的手一直在微微抖动,他抽着香烟,烟灰落在地板上。蚊香的绿袅从檀香炉里一蓬一蓬浮上来,直薰到人脑子里。大约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眼眸,看看窗外,明亮的圆月挂在空中,清冷的光辉照在他苍老的脸上。他好像想到了事情。就在白天的时候,一个大陆房地产开发商对他的购销合国提出质疑,不断打电话催促他,要求更改合同上的条款。他烦心透了,他在心里埋怨自己落入尴尬的境地。他缓慢地直起背,俯下身子,将半截烟扔进了烟灰缸里,向上官黎的房间喊了一声。
上官仁浑亮的声音在空阔的客厅里传开。上官黎的房门吱地打开:“爸爸,你是在叫我吗?”他伫立房门口问上官仁。上官仁道:“是的黎儿,你来我这里吧。”上官黎听到后走出来,快步向上官仁走来。“来,坐在这儿。”上官仁抬起一只手膀,指着沙发对面的紫竹藤椅说。“那个大陆开发商——”他略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一直在打话,三项条款全有问题,我从中斡旋,他们提出了质疑,认为不否合大陆国情,真是莫名其妙。”上官仁带着唠叨的口吻说。上官黎惊讶地说:“是吗?” 上官仁问:“你认为要妥协吗?”他注视着上官黎,想要知道他的想法。上官黎听到“妥协”两个字,在嘴里暗自念诉一遍。他的目光移向了烟灰缸。“‘妥协’?难道没有转圜的余地嘛?”,他重复“妥协”两个字,一种沉重的语调。上官仁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吐出嘴,烟雾在四周散开。上官黎说:“它意味着我们的利益会受到损失。”上官仁道:“当然,合同涉及法律问题。”上官黎问:“我们不能俎樽折冲,三项条款全要重新修改吗?” 上官仁用了严肃的口吻道:“没错,要重新修改。”上官黎绷紧了脸,道:“可惜,至少会损失两千万。”上官仁笑道:“两千万?我认为怎么也会损失三千万吧。”他嘘了一口气。两个人不再言语,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时间一秒钟一秒钟过去,上官仁的一支烟又快要吸完。窗外月华如水,香墅岭沐在皎洁的月光下。茉莉树开着白色小花,在枝头上抖动。金蝉一声接一声,将人的大脑清濯净了。满天的繁星,闪动着暗沉的光。清风从窗外送入,拂动着窗幔。月亮,繁星,树木,还有清风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沉思。上官黎站起身,目光一直随着上官仁:“如果——条款可以妥协,但权责双方各让一步。”听完上官黎的建议,上官仁阴郁的脸上现出了笑容,眼睛里闪射出光芒。他探长臂膀,弹了弹墟的烟灰,发现几只小蠛虫在眼前飞来飞去。“这正是我想到的,”他随之站了起来,从沙发边移动了几步,踱步近到上官黎的身旁,“权责双方各让一步,是我俎樽折冲对手的办法。不仅如此,我们需有壮士断腕、誓立军令状的决心,方能在双方博弈之中取得最后胜利。”他抓住上官黎的一只手膀,脸上堆出一片灿烂地笑。上官黎说:“不可否认,还是有了损失。”上官仁呵呵一笑,道:“以我陬见,这是最好的方案了。”上官黎问上官仁:“爸爸,你估计会损失多少?”上官仁微笑着从上官黎的身旁走过,心中惢丧,伫立窗下:“差不多还有两千万。” 上官黎道:“还会有这么多?” 上官仁道:“是嗬,估想的看。”上官黎说:“这是一次失误啊。”上官仁思忖道:“嗯,没错!”上官黎再问:“但是他们会退让一步吗?”上官仁道:“我想会,本身属合同争议问题嘛。考虑不周全,我们是‘两瞽相扶’了。”上官仁说着爽朗地哈哈大笑。上官黎望着上官仁,不懂得上官仁的笑声,也不懂得笑声里藏着上官仁坚定的信心和勇气,跟着笑起来……
晚风吹拂,山庄里的荷塘畔,正有一个纤长的身影在慢慢移动脚步。我披垂长发,从满塘荷叶里采下一只莲蓬。我把莲蓬放在嘴唇边,不停地轻轻嗅。“淑茵,你怎么来了?”我循声望着,原来是上官黎。一刹那,我觉得有几分感动。上官黎道:“你好雅兴,又来这里散步了吗?” 我对上官黎说:“是呵,你也一样吗?”上官黎望了望我,坐在了荷塘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他斜眼看着荷塘里游动的锦鲤,不时唼喋和激起阵阵波浪,他把手伸进荷塘里,摆动水花和荷叶,一股清冷的感觉立时涌上了心窝。上官黎温存的目光注视着我:“淑茵来呀,坐在我身边。”我揉了揉眼睛,夜色使得我看不清楚上官黎对着我究竟是笑还是不笑。我不得已坐了过去,靠坐在上官黎的身旁。月光下,上官黎静静地凝视着我——垂髫刷翠,秋水盈盈,肤白如敷霜,一张多么标志的脸庞啊,这使得他快要忘记主仆身份的界线了。上官黎笑望着我,问:“我送给你的书在阅读吗?”我眸光温和,回道:“嗯,正在阅读。”突然,上官黎拿出了一只横笛,放在嘴唇边。笛声像一首催眼的小夜曲,回荡在荷塘周围。我吟歌而悦,从一棵榕树上撷摘绿叶,衔在嘴里吹奏。暗夜下,伴着横笛,我们两个痴男怨女演奏着动人的乐曲。吹罢一首曲子,上官黎学着我的样子,从树上采下叶片。他将绿叶放在嘴唇间,然而没能吹出声。“来,我教你,”我直起身,再次采下树叶,“舌尖抵住上颚,鼓足气息。”上官黎按照我所说,尝试一吹,果真吹出了声音。望见上官黎高兴得孩子般手舞足蹈,我跟着笑了。我轻声道:“我有一件事,想麻烦您。” 上官黎专注地望着我,想了想,爽快地回道:“什么事,你仅管说。”我说:“我有一个妹妹,她想出来打工,你能把她安排进纺织厂里吗?”上官黎笑道:“安排工人需要给我父亲打招呼,有我推荐,她将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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