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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汴梁上空飘着雾一般轻薄的雨,将那长街上种着的榆树和柳树的叶子浸润得愈发融翠漱玉一般,一排排青黑的檐瓦和粉饰的白墙在雨中多了几分渺远和寂寥,那城中昼夜不休的繁华热闹也被冲淡了不少。
虽然下着小雨,但那碧瓦红墙的相国寺门前仍然密密麻麻排满了摊贩铺位,卖得都是鸡鸭猫犬等牲畜。那洞开的寺门后也各有两排摊位,摆满琳琅满目各式商品玩意儿。人们撑着油纸伞摩肩接踵地穿梭在摊位间,与摊主砍价谈天,大包小包提在手里。
每个月有五天相国寺对外开放,这五天中的相国寺大概是整个汴梁最热闹的地方。
一个没有撑伞的青衣道人从人群之中缓缓穿过。他的面容英俊深邃,看上去约三十上下,可头发却已经都白了。那发上也未束冠,只架了根青玉簪。一身青蓝色的道士服,身形高大,肩膀宽阔,背上背着包裹和一把厚重古朴的青铜宝剑,左手中拿着一把素色拂尘。
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逛看商品,直直地穿入三道门,直到大雄宝殿才停下来,在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像前进了三柱香,之后又缓步走向了坐在大殿门口的位子后面的僧人。
在殿里看守的僧人法号源衡,是个大约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小僧。刚才道人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器宇不凡,背上还背着剑,心中十分新奇。现在看道人竟然冲自己过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道人在他面前站定,右手食指与拇指相扣在胸前结印,微微欠身行礼。那小僧连忙双手合十还礼,“真人从何处来?”
道人说,“弊号檀阳子,从东面来。”
小僧听他声音低沉缓稳,心中愈发涌上一股难言的敬畏来,“小僧法号源衡。不知真人是云游到此,还是前来访友?”
“非云游,也非访友。”自称檀阳子的道人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敢问一个月内,寺中可有什么异常?”
他这样一问,源衡就忽然变了脸色。但很快又带着点尴尬似的摆手道,“异常?没有什么异常。真人如何有此一问?”
檀阳子道,“所谓异常者,便是生活中任何一点不遵循因果的小事都算。譬如说听到不应当存在的声音,或是捡到不应当存在的物件,或是看到不应在的人,或是原本有的东西或人没有了。这些情况都没有么?”
源衡嗫嚅起来。
道士见他犹豫,复又耐心道,“若是此时不说,他日情况只会愈演愈烈。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相国寺这片风水福地恐怕就要福尽气散了。”
源衡听了,心中一凛。其实这两天寺中确实有些古怪。可是住持不让流传谣言,说这是造口业,于是他也不太敢贸然跟人谈起。只是这道人目光冷峻中暗含一丝锐气,而且语气笃定,几乎像是确定此处有古怪一样,便怀疑难道对方是个有些捉鬼经验的茅山道士。他们寺的主持虽然学识渊博,可是从来不屑于去相信妖鬼的流言,放着那些怪事也不理,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基层的僧人……倒不如说给这个道士听一听。
“其实……确实是有些怪事……”
若要追根溯源,这些怪事大约开始在一个月前。那天晚上源衡洗漱毕回到僧房,又读了一会儿经才钻入被子里。同屋的师弟源净已经睡着了。寺院的夜晚通常比别处更加僻静,就算是相国寺这样香火鼎盛的大寺也不例外。除了寺外偶然经过的车马,四下再无其他声息,因此哪怕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清晰可辨。
源衡的床铺正对着一扇窗,窗外古槐的影子映在窗纱间,只随着夜风轻缓摇晃。源衡每日看着这树影晃着晃着,眼皮便愈发沉重,很快就会沉沉入梦。可是这一天晚上他才刚刚滑到梦境的边缘,便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拉回了清醒的意识中。
黑暗中,他听到什么人在絮絮叨叨地念经。
大约已经是四更了,这大半夜的源净发什么神经啊?源衡支起身体往源净的床铺上看去,却见源净蒙头大睡,虽然没有打鼾,但呼吸也绵远悠长,没有起来过的迹象。
可是那念经的声音依然如潜流暗风一样漂浮在漆黑的屋子里,声音不大,却模糊不清难辨方向,而且……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这么想着,源衡打了个冷战。
难道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连忙爬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屋子。他们的僧寮并不大,基本只挤了两张床榻,一座木衣柜,一张洗漱挂衣服的木架。他轻手轻脚地拉开衣柜门,里面满满当当塞得都是僧服被褥蚊帐一类的东西,哪里有藏人的地方。
松了口气,他重又躺回床上,眼皮又变得沉重起来。就连那絮絮叨叨含糊不清的念经声也显得有些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