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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一个人，我寻找一个人，我找到的始终是我自己，而我不再期待我自己了！
说出这句话的人，对于整个世纪下只能找到自己的这份绝望，芥川并不能够了解。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停留在了期待寻找一个特定的人的节点上，在这一过程中从未愿意将就地把目光投向自己。
为什么停下了。
在坠海的半空，芥川模糊地，毫无预兆地想起了这一问题。
近在咫尺的爆炸热浪与腥涩空气，随着胸膛每一次起伏，口腔里都会泛起稀薄带泡沫的血，心肺灼痛，习惯之后也万分难熬。与此同时则是沉重却习以为常的疼痛，伤口既像烈火焚烧，也像处在比冰更低的温度。神经中传来的厌倦如同死去的藤蔓，仍然固执地铺天盖地向深处迁延。
既然知道伸出手只会得到空气……为什么还想要抓住些什么？
坠落的时间被无限制地延长。
瞳孔中映照着蔚蓝无云的天际，飞鸟仿佛放慢了一千倍那般振开双翼。
纯白无瑕、煽出自由的弧度，而此刻远处传来的微风，也像是重复了千万次那样的熟稔。
熟稔得就像此刻感受到的厌倦那样。
为什么停下了？
这种情绪根深蒂固，他却仿佛第一次见到它一般。以至于让芥川有些困惑地睁大了双眼，习惯性地想要将手抵住涌上喉咙的咳嗽，突如其来的作呕冲动泛腾，呕出的鲜血在海水中扩散。手指痉挛地蜷缩了一瞬，又僵硬无力地松开。
什么都抓不住的话。
什么都抓不住的话，还是不要做出这种类似想要抓住什么的动作了。
狼狈至极，愚不可及。他在心底讽刺自己。
温热的海水。仿佛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温度。
因为货轮的爆炸与燃烧，周围海面的温度也随之上升。在最开始下沉的时候，出于求生欲这种本质原始的生物本能，芥川以为自己会立即挣扎着浮出海面获取空气，抓取这种他伸出手就能拥有，并赖以为生的东西。
对于人类而言，得到了最为重要的东西之后，反而是一切贪婪的起点。
像是生锈的螺丝开始转动那般，与昏厥僵持不下的思维迟缓地运行着。
为什么还不挣扎？
一连串的血泡从口中吐出，上升，肺部割裂似的拧紧，难过的窒息一同传来。奇怪的是，这种一直支撑他、让他挣扎着不顾尊严，像恶犬一样活到现在的东西。竟然一点影子也看不见了。
没有丝毫的，求生冲动。
当你不再想抓住任何东西的时候，原来联想到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我的新部下可比你优秀多了」
等他完全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时候，这种情绪当即变得毫不陌生。
——厌倦。
厌倦一切。全部，所有。原来他的人生到底是毫无意义的，他对未来毫无期待，生命于他毫无价值。为了让自己还能作为一条黑手党的走狗活下去，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多余的东西，但是就在此刻，当他不在意它们的时候，他却又得到了正视恐惧的勇气。他想起了过去废墟般的家，发疯的母亲，以及担心自己同样会就此疯掉的恐惧——直到现在，这种恐惧仍然同他在一起。原来，他恐惧很多东西，饥饿，贫穷，寒冷，伤痛，被抛弃，以及本身的无价值。后者才是他最不愿意去直面的，曾经他愿意为得到一句认可而决意燃烧生命，可到了现在，他连生命都无关紧要。
既然如此，还需要在意自己是否有价值吗？
——依然在意。
死一般地渴望得到认同。
这不是他第一次联想到死亡。
死却是他无数次看到又否认的东西。因为他既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资格活下去的弱者，也不愿意没有价值地死去。
人总要追求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不这么做，又该怎样、凭借什么活下去？
意义总是通过价值来体现。他不希望，他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为什么——
那个时候。
明明还可以再度用异能反击。
就像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过去无数次强迫自己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
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在最后他却又放弃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为什么停下了。
不知何时，他将自我放逐成了整个世界的陌生人。
芥川慢慢闭上双眼，放任自己逐渐下坠，周围海水的温度让他感到轻松，身体不再属于自己那般的轻盈。
不知何时开始，他的人生就一直在坠落。
他曾万无一失地料定自己不会停止脚步，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憎恨一个自己尊敬的人。在他笃信的东西消失后，一切又都渐渐崩塌。
所以。
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今天的。
他被他身上浩瀚的孤独与悲伤吸引。
芥川一直以来尊敬的人……是个有着奇妙性格并喜欢自杀的家伙，身体上遍布各种自杀失败后留下的痕迹，无数次的接近拥向死亡却依然没有死。为自己活着，也自由地为自己去死，在芥川看来，太宰治就是世界上最强大最自由的人。更是他向往的全部。
在他找到自己之前就遇到了他。他从此再也无法将目光从那个人身上转移开。
因此，无论世界怎样决定看待他的人生，也拼了命地想要活着。
一直以来，虽然不是不能理解太宰治的人生格言，芥川却始终觉得遥不可及。
败犬没有资格活下去，也没有资格抵达别处。
他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城市。
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说？
……聪明的，总是什么都看得透彻，并且什么都计划得很准确的太宰先生，真的不知道这种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对他说出这句话，让他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投去最深的恨意。
是因为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再恰当不过的侮辱吗？
啊啊，真的，太耻辱了。尊严被自己最在意的人……践踏，辱篾，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卑劣污浊的垃圾。
……不。
不是这样的。
理智发出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