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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天遥环视四周,房间软装是北欧禁欲系那款,家具摆设一切从简,色调冷淡,棱角锋利,白色书架上文献强迫症般得排列整洁。蒋天遥之前从没来过这里,但他就是莫名笃定,这是谢昭的卧室。
米黄色窗帘把一整面落地窗都遮上了,半透明的轻纱外,依稀是城市灯火影影绰绰。而房间里主要的光源来自蒋天遥的床下——床底ai根据床上人的动作幅度与呼吸心跳来判定睡眠状态,如果人醒了,床底就会自动泛起柔和夜光。
蒋天遥侧身,将柔滑松软的空调被搂入怀中,觉得自己就好像躺在一片温柔的光海之上。
他身体向来很好,鲜少生病,可免疫系统一旦撂了担子,病得总是特别凶猛。大约是老天隔三差五地逼他休息,要把之前连轴转的辛苦都给补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推开一线缝。
“醒了?”谢昭走了进来,“饿么?”
蒋天遥一想到之前吐得天昏地暗,腹中空空,便说饿了,但许是体温冷冷热热,各种消化酶都有些紊乱,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又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谢昭琢磨着人下午刚补过液,一餐不吃也饿不死。
“那就饿着。”他眼梢一垂,居高临下地看着蒋天遥,冷冷道,“饿着给我反思反思,什么场合,该问什么问题。”
蒋天遥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在宣讲会上当众干了什么好事,昏睡几小时,一切竟然仿若隔世。他在心底“啧”了一声:完了,秋后算账。
但谢昭并没继续追究这茬,他把几盒药、一个保温水壶放在床头柜上,往蒋天遥身边一坐,借着夜灯又细细看了一遍化验单。
蒋天遥凑过脑袋:“疟疾?”
谢昭点点头。
蒋天遥伸手从那一打化验单里找疟原虫血检报告:“让我看看我的小虫虫,氯喹敏感吗?”
谢昭瞅着蒋天遥,那好奇兴奋的小眼神,就好像这疟原虫是他养的什么小宠物似的。
谢老板面无表情地在心底骂了一句:傻狗。他没说话,反手把一盒开了口的乙胺嘧啶扔在蒋天遥身上,冷冷问道:“为什么不连续吃?”
乙胺嘧啶是疟疾预防药,在从高疟区回来之后,理应连续再吃几个礼拜才能彻底预防疟疾病发,但蒋天遥那板药里只空了两颗,显然就没吃几次。
蒋同学自知理亏,对谢昭做了个鬼脸——因为懒。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因为自己驻非近两年,竟然奇迹般地从未得过疟疾,误以为自己的免疫系统乃铜墙铁壁。
谢昭冷着脸,不理他。
突如其来的沉默有点尴尬,蒋天遥心虚地换了个话题:“哥,我,我怎么在这儿啊?”
“客房很久没人睡了,被子都没洗过,我收拾收拾你再搬过去。”谢昭掌心向下摆了摆手,示意蒋天遥躺回去,“今晚先睡这。”
他又伸手摸了一把蒋天遥额头,烧没了,体温反倒有些偏低。疟疾是一种阶段性疾病,而蒋天遥显然进入了低温出汗期。
谢昭把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一点,淡淡回头:“发现疟原虫要上报疾控中心,这段时间你哪儿都不准去,隔离两周。”
“这里是二十四楼,没蚊子。”谢昭又补了一句。
疟疾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
蒋天遥难得没回嘴,点了点头。
谢昭向床头扬了扬下巴:“这药怎么吃不用我教吧?”
蒋医生连忙点头如捣蒜。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踢踏踢踏”,只见一只黑棕相间的大狗吐着舌头也从门缝里冒了个头。
是一只黑背。
只见它身材矫健,一跃而起,隔着被褥直接跳到了蒋天遥身上,一对尖耳朵警觉竖起,垂着尾巴,埋头无声乱嗅。
谢昭皱眉,低喝:“下来。”
小狼狗甩了甩尾巴,不理主人,似乎不把蒋天遥这个入侵物种闻个明白誓不罢休。
蒋天遥睁大眼睛,瞪了黑背一眼,又扭头看向床头立着的相框,愣住:“这是”
这边黑背已经好奇地用嘴衔起了药盒,谢昭警告似的加重了语气:“遥遥!”
话音刚落,一人一狗同时扭头看向谢昭。
黑背“呜噜”一声放下药盒,乖巧蹲下摇尾巴。
而蒋天遥应了一声才发现谢昭叫的并非自己,当场愣住。他对谢昭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遥遥?
随后蒋天遥狠狠甩了谢昭一记眼刀,无声地用眼神质问——
你。
养了一条狗。
叫遥遥?!
谢昭知道蒋天遥脑袋里在想什么,嘴角卷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也不接话。他顺着蒋天遥目光,看向自己床头柜上的相片,眼睛微微眯起:“你看,遥遥小时候多可爱。”
说着谢昭话锋一转:“可长大就不乖了,尖牙利嘴的,都会咬人了。”这话里听着没什么情绪,但明摆着意有所指,指桑骂槐。
而那只名为“遥遥”的小狼狗还很应景地对着蒋天遥龇了龇牙,恶狠狠的,超凶。
蒋天遥:“”
谢昭眼底戏谑渐深,一手撸着黑背的脖子安抚,一手轻轻地赏了蒋天遥一颗“爆栗”,冷冷下令:“睡觉。”
“不,你等等。”蒋天遥觉得自己受不住这委屈,满腹狐疑地看向了小狼狗的下三路,“蛋蛋呢?你你你还把人给绝育了?!”
谢昭起身,一把将狗子抱进怀里,对床上的人投去了关爱智障的目光,叹气:“别这样,人家是个小姑娘。”
说完,主人就拎着狗出门了,留下一只遥遥石化在床上。
床底的智能夜光渐渐熄灭,蒋天遥裹着被子,一翻身,在昏暗中默默看着床头柜上那张相片:谢昭手里抱着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狗,浑身黑不溜秋毛茸茸,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又圆又水灵。而谢昭侧着脑袋,垂眸吻它。谢昭额角到鼻梁拉开一条冷硬的轮廓,嘴角却笑得宠溺而温柔。
蒋天遥耳畔再次响起男人的声音:“小时候可爱”
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蒋天遥将一个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埋进柔软的枕头,闭上眼睛。
蒋天遥第一次见到谢昭,是高一那年的大年三十夜。
他爹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没脸回奶奶家吃年夜饭,路边随手买了点卤味,爷俩就在家里随便打发了。家里热菜没有,二锅头不少,蒋天遥都没怎么吃饱,他爸就在那儿一个人使劲喝闷酒,结果喝着喝着突然腹痛,呕血不止。
燕安市每逢过年人口就急剧减少,一辆救护车乌拉乌拉地横穿冷清的城市,把人送进了燕安总院急诊室。
酗酒引发的急性胰腺炎,情况十分危险,得立刻手术。
大年三十的医院,除了急症室热闹,走廊里都没什么人。就这样,蒋天遥一个人在手术室外枯坐了几个小时。
凌晨一点的时候,手术室红灯灭了,人没救回来。
主刀医生是年夜饭吃了一半,十万火急从郊区老家赶回来的。偏偏运气不好,他赶上了一台胰腺炎中最凶险的坏死性胰腺炎,再加上蒋父常年酗酒,各个脏器都耗损严重。就这样,主刀医生饭没吃成,人也没救活,新年以一种令人极不愉快的姿态开了篇。
他带着一身煞气与疲倦推门而出,随便打发了手术室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就是春节强制留院的实习医生谢昭,去处理病人家属。
其实,当手术室大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蒋天遥就知道了结果。
他甚至都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好好一个温馨的家被他赌得四壁萧条,债台高筑。爸爸酗酒后时常家暴,最后把妈妈也给打跑了。
以至于现在十个电话打过去了,他妈都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