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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宁万万没想到, 陆宛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两人的关系。

她想,若这是后世的游戏“狼人杀”里头,陆宛祯妥妥会是把自己身份聊爆的一头狼。

乐宁并不晓得陆宛祯心中有何打算。

按理说,陆辰身为陆国公府中流砥柱这一代, 她想, 等日后乐宁被陆国公府接回去之后,有了自己和乐宁关系不错的这事儿做底,陆国公府应当不会反对二人的婚配才是。

陆宛祯心中有打算, 乐宁却是懒得管这人的突然犯病,只将话题又挪回吃食上, 同陆辰简单说了说近日的新品。

陆辰的目光在乐宁和陆宛祯之间转了一圈, 不好意思明着问,心中各种猜测浮现,面上却由着乐宁在旁边说着食肆内的新菜品。

“龙井虾仁?”

陆辰的名字被一菜肴引去了注意。

乐宁点了点头, 提及自己的菜肴时她面儿上总是带着笑,无论先前聊的是多么让人不高兴的话题, 她都能立刻忘却,全身心地放在菜肴上去, 立即道

“是, 这菜瞧着清淡,可其中味儿倒是俱全的。”

陆辰也巴不得来点儿什么其他的话题冲淡自己方才心中的震惊,当即就顺着乐宁的话往下接道“这敢情好,便来一样!”

“其他的新菜,也可一一呈上, 我也可替你们尝尝。”

陆辰与这邹公食肆的乐宁几位师兄关系都不错,现在邹公食肆已连贯了这条街的四五间铺面,二层雅间修缮得也愈来愈有格调,不知不觉中已成了望安城内公侯们、书生们聚会之地,就是官员们休沐时聚餐,也会来这儿。

食肆承接的生意十分多,既有二三层的酒楼,能让人聚着时瞧一瞧这望安居仁坊之景,隐隐眺望远处的东西二世,因着是望安城中的楼,为免窥伺宫廷,楼高都不许越过三楼去,寻常百姓住的地方更大多是方有一层楼的宅子,故而这酒楼高度,已够远眺。

文人墨客们更是有时诗兴大发,好在墙上留下些句作,食肆酒楼内的墙上,都有涂涂改改的诗句,有的是上下互答,有的是互相批评。

明明将墙涂得一塌糊涂,非但不引人反感,慕名而来的人却是更多了些。

乐宁知道这就跟后世有些奶茶店里头专门往墙上贴一些便签,让客人随性留言一样,情怀——是文艺青年们无法抵抗的存在。

最近她还有跟自己的师兄们提议,下次楼中若是翻修,可考虑将墙上那些脍炙人口的句子都找人抄录下来,而后在墙上钉些彩笺,将那些“留言”一一誊抄上去。

只是那彩笺,师兄们都不知是何物,乐宁还打算在繁忙之余,准备丰富一下造纸术的内容,比如弄出一些含有花草的彩纸,估计在文人之中能卖到脱销。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总之,当下的邹公食肆,名气已经传扬地上到宫廷,下到百姓,各个都晓得,又因菜肴的定价有高有低,乐宁很懂的用精美的包装和装饰,将一道菜以不同的两个模样在贵人和平民间呈上,故而食肆高低端客流都抓的不错。

在老百姓这儿叫做什么“白灼虾”、“醉蟹”等明明白白的菜谱,到了雅间内,就会变成什么龙肝凤胆之类的名目。

又因摆盘和专门服务的不同区别,贵客们也很是受用,尤其乐宁还为雅间的客人不同的“外卖盒”,特别定制不论在什么年代都很受有钱人的青睐,比如特意为蒸饼等糕点做的小竹篮,上头盖一碎花方布,周围点饰些鲜花,小娘子们挎着这篮子出门都能当随身饰品,如今的人又无带包出门的概念,自然很是欢喜。

更不必说甚么乐宁特找些手工艺人、木匠等打造出来的精致食盒,不胜在精巧,但胜在模样够有创意,回回不同,又为雅间客人专门。

如此一来,只要是带了家眷去过食肆内用膳的,后来就再也不习惯去旁家了。

由此也能见邹公食肆生意之火热。

乐宁还听闻,前几日师傅特从洛阳来信,言及自己欲要往南方去谈个亲,但已对望安城内的生意有了些想法,决意回来之后将整条街都买下,彻底将这条街变作食肆。

……

不一会儿。

乐宁端着龙井虾仁上来了,盘子是最近找人特意烧的,形状特别,神奇的是菜肴边儿上还搭了一只小小的茶壶。

托先前洛阳花茶的风气,如今望安城中也有些不大习惯茶味儿重的人,开始慢慢地开始喝原味儿的茶。

只是那茶叶未经过多道工序处理,泡出来的茶味儿不太香,乐宁今日特搭配的虾仁儿里的茶叶也是临时现炒的,不知味道如何。

陆辰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小茶壶,挑了下眉头味道

“怎么,这菜还得搭着茶喝?”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然注意到了那盘中的菜肴模样——

被掐了头、去了虾线的虾仁儿不知以何手法,一副缠成结的模样,留下尾巴处如小扇子般高高竖起,倒放在盘子里稳稳立着,不知以何调料染过,虾仁乍一眼瞧去,非但不让人觉着寡淡无味,竟是有些油光发亮的意思。

油光仿佛无形给虾仁刷上了一层颜色,让它煮熟后的通红都变作了令人食指大动的红,然而周遭半点儿没有见着其他调料的痕迹。

卷成花儿的一盘虾仁儿各个翘着尾巴立在盘中,最边上有几片被煮开过的茶叶浅浅地点缀在那儿,这画面怎一个素雅了得!

陆辰想,若是让平日里那些个好读书的兄弟们瞧见了,指不定又要才思泉涌,给它赋上几首才能消停。

“茶水可解腻,搭的是绿茶。”

乐宁简单解释了一句,其实这配茶倒不是系统里给的搭配,那是她多年前自己在某家店内尝到的搭配,深觉绿茶解腻,互相搭着很是不错。

“绿茶?”

这会儿的大黎人民对茶的研究并不深,比不得后世将茶叶分作红茶、绿茶、白茶、黑茶等等,乐宁闭着眼睛能数出来的十大名茶,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角落。

她自觉失言,却没等她解释,陆辰已经了悟道

“是指茶汤颜色浅淡近绿?”

乐宁笑了笑,默认了。

此次她还带了些许新菜过来,是店里要推出的一些夏日凉菜,如今的人们夏天顶多吃一些冷面,更多的冷食依然习惯留在寒食节的时候用,其他时日,哪怕天气酷暑,也不过是将饭菜放的稍凉些再吃罢了。

所以食肆里,乐宁和几位师兄们近来也有意在专门做凉菜,估计在夏日很能受一番欢迎。

陆辰自小习武,练得又是较为阳刚的功夫,自然也很是不喜暑气炎热的夏天,虽说他有内功傍身,受的影响并不大,但能在吃食上再满足自己一些,他自是欢喜的。

如今他听罢,登时就来劲了,于是下意识地往陆宛祯的方向看一眼

“殿下,我先替您尝尝?”

出了宫,陆宛祯身边本就不习惯带那么多人,除了近身保护她的影卫之外,这会儿自然不可能专门出来个替她试毒的宫女。

陆辰帮她尝尝,也算是合乎规矩。

自从方才她突如其来逗了乐宁那么一句,而乐宁却没接过话茬之后,陆宛祯就不吭声了,也看不出喜怒,只神情淡淡地往乐宁的方向瞅了一眼,似是习以为常那般,问了一句

“你不坐下一块儿尝尝?”

陆辰一听这话,无比纠结。

他是顺着陆宛祯的意思,让乐四郎坐下呢,还是站在父母的角度上,规劝太子呢?

乐宁却惦记着两人间的关系不好暴露的事情,说了声谢之后礼貌婉拒了,而后她主动往外走。

待瞧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宛祯才漫不经心地捏起筷子。

躲我?

她想。

一时半会躲着有什么用,早晚有一天要让某人早起醒来见着的是自己,晚上睡前还是只能见着自己。

如此想着,她慢慢的挑起一只虾仁送入口中,也懒得将尾巴上那点儿壳去掉,牙齿寻到末尾处轻轻一咬,嫩滑的虾仁肉就从壳里全然脱落下来,唇边只露出一截熟红色的尾巴壳。

陆宛祯用筷子将自己唇边的壳夹到盘儿里,口中慢慢地咀嚼着虾仁。

鲜嫩的肉美味十足,若说白灼虾加酱油是将虾仁的鲜嫩发挥的淋漓尽致,那么这道龙井虾仁,则好似以鲜虾为载,嫩肉里头包裹着令人猜不透的味道,一口咬下去,鲜、香、滑、嫩,隐藏在肉里的味道蹦出,只让人觉着惊喜。

陆宛祯吃着吃着,觉得这道菜跟乐宁挺像。

面儿上看去简单又软乎,但她心中在想什么,旁人都不晓得。

只是……

应该和这菜一样好吃。

……

同时。

邹德全处理完了在洛阳的事情,已找船家定好了南下的船只,心事重重地在客栈里休憩。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

不知为何,他却对当年的事越来越记得清楚。

连自己接过那孩子,一路出宫时,那孩子不哭不闹,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以至于内心出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迫使他突然想要往南边儿去走走,尽管已经跟当年宫外的牙子联系不上,也听闻许多年前南边儿一场大水冲垮了许多村庄,他怕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但他还是想要去看看。

很奇怪,近来他总是梦到许多年前的事情。

有时是在宫中跟着大太监小心地往前走着,手中拿着沉甸甸的食盒,仔细着脚下,知道就算自己摔了也得将食盒护好,否则遇上些不好说话的主儿,因着耐心不够,将办差事不利索的人打发下去乱棍打死,又丢出宫外的,屡屡皆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啊走,宫道却又漫长地看不到头,只有心中的焦灼感仍在,那是一种朝不保夕、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他一直都知道。

画面一转——

又变成了他当上御膳房总管后,原先对他不屑的、落井下石的、打骂的宫人们各个贴上来奉承,讨好的模样,邹德全明明和他们站的位置一样,却因为身上皮子不同,手中权力不同,隐隐生出了些自己站在高处的错觉。

当今的天下,是陆圣人的天下。

邹德全宫中待了那么些年,隐约也是记得圣人当年的模样的,在陆懿宁未进宫前,圣人的后宫就是那样糟糕,不论得宠的、不得宠的宫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透不过气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就遇上了贵人心情好,可能被一贵人以小事落罪,也可能被另一更大的妃子抬手免去罪行。

邹德全就遇上过这事儿。

当时他只是个伺候在新来的良人身旁的小太监,却因做事不够利索,又恰好遇上了良人争宠失败、心情不佳那日。

邹德全被其他太监拖下去的时候,心都是凉的。

乱棍打在他身上,疼的很,他叫到后来都没了声响,却模模糊糊听见一宫女的声响“淑妃仁善,今日是她生辰,见不得这些腌臜事儿,已找你们主子讨来了这家伙的性命……算你命大……记得报恩……”

邹德全失去意识之前,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后头应当是嘱咐他谢恩的,可惜他身上实在太疼了,什么都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晕过去了。

等他在醒来,他发觉了自己还活着。

从此,他就成了欠淑妃一名的奴才了。

后来陆懿宁入了宫——

皇帝不喜她,却碍于她陆家的权势,为了得到陆家的兵权,皇帝硬是不顾大臣所反对,直接将陆懿宁封了后。

自打陆懿宁接手了后宫的事,条理分明的规矩下来了,后宫之间的涌动虽还是一样,但明面儿上他们这些奴才,日子着实好过了不少。

起码……

陆懿宁不是个喜欢迁怒的。

后宫也确实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奴才们很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这么多年过来,邹德全眼见着陆懿宁同周芫华掰倒了四妃,稳固前朝后宫,再见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明眼人都知晓这天下该由谁当家。

何况,周后很喜欢他的手艺,哪怕当年宫变,也给他留了一命,没让他因为淑妃的事情被牵连。

邹德全心中不由愧疚。

这么多年过去了,宫中宫外的消息乱传,他就是猜,也将当年那孩子的身份猜的差不离。

若他没有料错,当年应该是陆家想趁孩子还小,就将人抱到宫中由帝后教导,只不知什么缘故,让淑妃的人接近了孩子,又立即让他送出了宫。

这一晃许多年过去了。

帝后已经立了新的太子,只陆国公府和周家,还在找当年的那个孩子。

那是扎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

邹德全想到当年那件事,想到自己当时瞧见那娃娃眉间的黑痣,担心陆家将人给找到,随手拿了块路边的尖石头将娃娃的眉角给划了,又用宫中最好的疮药倒上去之后的行为,至今都能回忆起自己当时的颤抖。

他想。

这个秘密能瞒多久呢?

邹德全想着想着,在不安中陷入沉睡,他如今睡着之后睡眠浅得很,几乎稍有动静就能醒过来。

迷迷糊糊间,邹德全感觉到有人停留在自己的跟前,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他陡然间惊醒了。

却发觉自己的床前真站着人。

对方一身黑衣,瞧着像是来暗杀他的那般,只剑未出鞘,让邹德全隐约觉得……

仿佛自己还能再说一句话,再续一会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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