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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道、甜咸豆花两开花
笑闹过后,邓媪自觉心情不错,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素色荷包向老婆婆道,“彭婆婆,来一碗豆花。”
彭婆婆瘪嘴不乐意道,“你拿荷包作甚?这是拿我当外人了?”
邓媪温声劝道,“彭婆婆哪里的话,就是拿你当自己人,这账才要算得明明白白。我们两口子喜欢吃你家豆花,每隔一两天都要吃上一碗,若你坚持不肯收钱,我们是万万不敢再吃了,岂不叫人平白少掉诸多乐趣?便是婆婆你想吃我家包子,我也会收钱的呀!”
彭婆婆一听觉得有理,这才转嗔为喜,问道,“还是老规矩?”
邓媪与老伴对视一眼,点头道,“老规矩。”
“好嘞!”彭婆婆揭开木桶上的盖板,用平勺利索地削出一碗豆花,从摊上小罐中舀出一勺黄晶碎冰糖加进去,将碗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
邓媪与邓翁各执一勺,两人合吃一碗,不时给对方喂上一口,现场气氛好不甜腻。
朱从寒在旁看得震惊,“这……这是豆花?”他还是第一次在鄂州见到活的豆花。
彭婆婆好心问道,“小郎君要来一碗吗?”她看朱从寒已经吃了许多,不免有些担心少年郎会心里没数把自己吃撑。
朱从寒一时不能确定眼前的豆花是否就是他认为的食物,思疑道,“那、来一碗。”
彭婆婆问道,“小郎君要甜的还是咸的?甜的要多加两文钱。”
朱从寒奇道,“还有咸的?”他一直以为世上只有甜味豆花。
彭婆婆介绍道,“有的。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是席家小姐告诉我的,说咱南方人吃豆花素来加糖,按口味不同有白糖、红糖、冰糖、蜂蜜、麦芽糖、桂花糖、茉莉花糖等几种。”
“咸豆花是北方的吃法,这口味就更多了,会加卤汁、豆酱、生抽、辣油、醋,萝卜干、香菇干、虾米、虾皮、火腿丁,榨菜丝、裙带菜、炸油散、鹌鹑蛋、松子仁,酥肉渣、猪肉松、牛肉丁、肥肠块、鸡脯丝……”
“等等!打住打住!”朱从寒咽下口水,问道,“一碗豆花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配料?”
彭婆婆少见多怪道,“顶配豪华奢享版咸豆花当然能有,不过,老婆子我这的是低配版,只有卤汁、萝卜干、炸豆腐皮、葱姜和咸菜,小郎君要来一碗吗?”
朱从寒同意道,“好,来一碗……两碗,一甜一咸。”
两碗豆花很快就被送到了朱从寒的面前,他先看了眼甜的那碗,碗内豆花雪白水嫩,细腻如云,用小勺轻轻舀起,质地绵软柔顺,入口轻柔即化,带有丝丝甜味。
果然,这就是豆花。
朱从寒不自觉搅拌着豆花,好奇道,“老人家,这难道也是席家小姐给的方子?”
彭婆婆点头道,“是她给我的。”她找到个空椅子坐下,缓缓道来,“老婆子我没有他们那么多的故事。我家祖传手艺做豆腐,已经做了有五六辈子,在闻巷府里挣有个店面,也鼎鼎有名,任谁提起西街市的彭家豆腐都会举手称好,说是闻巷府第一的豆腐。”
“所以席家也常来买我家的豆腐,原来他家是和其他府邸一样的,每日提前预定分量,次日做好后再让铺子伙计送上门去。后来,大概是一年以前,席家突然加大订量,再后来又过了几天,席家小姐就亲自上门拜访。”
“她问我们除了豆浆和豆腐皮外还有没有别的豆制品,我彭家虽说做了上百年的豆腐,可谁也没听说过这豆制品是个啥玩意,自然也没法回席家小姐的话。她也不恼,当场亲自动手为我们演示了一遍,做的就是这个豆花。”
彭婆婆不可思议道,“这人和人的差距可真大啊!都是长着一个脑袋两只眼睛,怎么人席家小姐就那么聪明,能想出这么多与众不同的法子来呢?明明和我们用过几百年的工序也差不多,不过是多个步骤,可这做出来的豆花就是不一样,又香又滑又嫩,好吃多了!”
“听她说还有好多别的豆制品,都只是工序上和豆腐有一点点的不同,成品却完全是另一种风味的食物,有机会真想全部都尝尝。”
朱从寒压低嘴角轻笑道,“是啊,怎么就不一样呢?明明旁人几百上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偏偏他要用不一样的法子,试图做出不一样的东西。”也不知他在说谁。
朱从寒问道,“后来,席家小姐就将豆花方子送给了彭家?”
彭婆婆回道,“不止彭家,闻巷府里做豆腐的人家都收到了,她还鼓励大伙要多思考、多试验、多创新,争取早日弄出更多的豆制品来。”
朱从寒低头喝了口豆花,眼神闪烁不定。
席家,真是奇怪。
若说之前将熊爪包、三鲜馄饨的方子随手送人是大度之举,可将这豆花方子也随意送出,此举未免也太过大度了些吧?
要知道在大唐,豆花是一种非常奢侈的食物。
朱从寒第一次吃到豆花,是在他四岁,亦或五岁六岁的时候?他也记不清了,反正那时他的生母原伯爵夫人依然在世。
那年小从寒随父亲、母亲入宫朝贡,皇后娘娘见他机灵可爱便赏赐了一碗白糖豆花。豆花白嫩味甜,小从寒非常喜欢,他端着瓷碗乐颠颠地去寻娘亲,想与娘亲一同享用,后来,母子二人躲在御花园的古树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豆花分吃干净。
那是一个惬意的午后,阳光从稀稀落落的云层中穿过,照过巍峨古朴的城墙,照过庄严肃穆的大殿,照过郁郁苍苍的花园。细碎的光从蔽芾葱茏的树叶空隙间中洒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阴影,树影婆娑,风影摇曳之中,是娘亲一张晦明晦暗的笑脸。
她说,三郎你要快快长大,这样你才能保护我。
娘亲抱着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小从寒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最后几乎是他一人吃完了整碗豆花,可他舔舔嘴唇仍旧意犹未尽。
那日的氛围太过美好,那碗豆花的味道太过甜蜜,以至于让记忆都沁染上了蜜糖的色彩,或许便是从那日开始,朱从寒就喜欢上了,甜的味道。
娘亲去世后,他寻遍整个鄂州却始终都没有找到第二碗豆花,还是有人不忍心看他那般疯狂的模样,悄悄告诉他豆花啊,是从大内宫廷里流出的食物,寻常人家吃不起也吃不得。
所以,这些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努力呢?
当他手握大半个江南的盐庄,在皇帝试图整顿南方盐道受挫时,在他主动帮助以后,他想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碗甜豆花而已。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赏赐豆花的皇后娘娘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皇后,陪他吃豆花的人亦不是当初那人,碗里的豆花也不再有当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