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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人真实一种
文/徐志频
念初中时,我每天放学回家,空阔的柏油路边,电杆顶上的喇叭里都飘来一首重复而略微嘶哑的歌: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天才壹秒記住:ωωω.Ъàиzんù11.cōмゞ{更新最快!}
我那时无从知道歌词,就模拟着旋律哼哼:
我的头,像山沟,追逐流失的岁月。
若干年后,旋律了然,可我竟还不知道歌词。想起时皱着眉头发愣。
又许多年晃眼紧跟着过去了。
后来,每次从遥远的城市跑回家乡,经过那条路时,我脑海里蓦地又响起当年那首单调、空旷、寂寞的《信天游》: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
无边往事在心中泛滥着忧伤的情绪,歌声拉开记忆的闸门,记忆倏尔翩飞,现在与过去逐渐一线连通。
家乡丘壑纵横,山包绵延,那都是我童年的乐土。我一长高,山就变矮。——低眉顺眼望去,山中沟壑丝丝缕缕;沟壑在山与山间,朦胧绰约,像男孩初长胡须时第一眼中女人**里的曲线:若隐若现,遐想无限。我陡然间无师自通了歌词,胸中涌动着恍惚的颤栗。
叮咚的岁月,青翠的记忆,从山中沟壑忽尔齐声,哗啦着,呼涌着,向我跑来:
我的头,像山沟,追逐流失的岁月。
流失的岁月,流逝的岁月,杳然间白云苍狗,羚羊挂角;至于今,无边往事被掏空后徒然空剩几首散佚的歌,和几片风干的记忆。
刚兴起流行歌曲那阵,我们一代人都疯狂起来,里三层外三层钉子一样堆在某老师家门前的场,看英气逼人的费翔用麦克风在当时贵而稀罕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里唱《故乡的云》。灯光在费翔头上染一层晕轮,十分偶像。唱到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我就伤感泪盈。
崔健的《一无所有》同时摇滚着登陆校园,一夜间在大街小巷培养了无数手脚同时发抖的少年。一种饥渴眨眼间星火燎原;《一无所有》一瞬间红得发紫。全校同学那时都以会哼上几句一无所有作资本来炫耀。课后我们当中的活跃分子,猛不丁就吊起嗓子对着你的耳朵大吼: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声音歇斯底里,杀猪一样的嚎叫,又跑调了。
那时,村民当我们疯子;路人当我们傻子;老师当我们鬼子;我们不再把自己当孩子。
我懵懂中也明白这歌在唱爱情。我们唱得热血沸腾,荷尔蒙急剧分泌,仿佛红色少年。雄赳赳,气昂昂,扛起枪,去跨江——。
我这一跨,就与班上一个女生一头撞了怀。——上课铃响,我往后跑,她向前冲,教室拐角处,我得意哼哼的《一无所有》还没来得及换调,嘭!满怀!这一撞我仿佛在一秒种内陡然成人了。全班同学都在看我们惊鸭一样扑腾。我满脸通红,她羞愧难当。课后马上有同学嬉笑、嘲笑、哈哈大笑、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我的耳朵灌:
你曾经问个不休,
她何时跟你走?!
可我却总是笑你,
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在当时简直是一种荣耀,如解放后苦大仇深让人垂涎的贫农。我们那时恨不能在一秒钟内就摇身变成一个流氓无产者,一个让全班女生尖叫的自残主义或英勇就义者,不为什么,只觉得那样挺让这个年纪的我们兴奋。但一旦真有女生瞟过来,我们马上又集体成了叶公好龙的乌龟。见了女生就怕死,只好背后去流言。于是我与那女生的一撞被他们当了典故去流言,流得连食堂里煮饭的那个满脸长疙瘩的小伙子都嫉妒我来。
我开始怕流言,再就怕女生,后来一听到《一无所有》就心脏过敏。这种感觉一直熬到毕业。
临近毕业时兴起了同学留言,几个男生又是怂恿又是撮合,愣是将那女生的本子夺过给我,逼我写。我已忘了当初在她本子上写了些什么话,今天猜想八成是嘻嘻哈哈的笑话,谁叫她一直让我处于担惊受怕中呢。
还她本子的一刹,我第一次近距离正眼看了她。我呆了:她其实很美。长长的眉毛,水灵的眼睛,全然不是我看背影时想象的那样。这个发现让我整个暑假里青春萌动,怅然若失。
又三年过去,高中毕业后碰上老同学聊天,怀念过去,漫无边际,又被提起那经典的一撞。我才知道,那女生后来高中没上,背上锄头上田间地头,已做了伟大的母亲。又据说产下孩子后又去了广东,进了工厂,一个月能拿400块。我听得心里空洞且失落,无根无据地联想到了高一课本中的《包身工》。
又许多年过去了,等那个在中国影视界被人叫做人淡如菊静如蕾的玉女偶像徐静蕾成名了,我才惊讶地发现,那女生当初长得实在与徐静蕾有几分像。
也不知道她们谁大谁小。我们都同属1970年代中期人。
我想,如果——
只是,那女生的孩子现在怕已快小学毕业了。
过去的声音还在遥远的耳际,只是耳边再没有同学那歇斯底里十分过瘾的狂吼:
你曾经问个不休,
她何时跟你走?
可我却总是笑你,
一无所有。
我再次感到内心空朦,怅然若失。其实那时,除了唱《一无所有》,我们也唱《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声音带着漠北的苍凉,剑一样划破长空,将我们自己弄得像红高粱,高亢而悲壮。
高亢的兴奋期接下来还没完没了。
高中,暑假,大我一岁的表哥踩着我老爸那辆飞鸽牌单车,吆上10多个年龄相仿,有着长发或卷发的小青年,在一间黑而清幽的土砖屋里用单放机播霹雳舞。土砖瓦房布置一新,别一种时尚。声音嘣嘣、咚咚、喀喀、嚓嚓,分贝震得心脏衣袂一样颤动。他们呼尔涌上,随音而舞,肢体节节点点,错而有序。机器人一样呆板,美人鱼一样飘柔,城市闪烁的霓虹灯一样,节奏绚丽、分明、有力。我竟看得如痴如醉,彻底忘却枯燥的学校。晚上他们带我去看电影,我第一次被电影里草原上那个漂亮清脆的女孩子勾去了魂。
快乐闪电一样短暂,方糖一样细小,但生活已向我打开了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摄下了最刻骨铭心的青春。但后来,我们终究挥泪拥别,又踏上了不同的路。
生活丰富多彩的表哥同他那帮小青年们玩得疯了,成绩都差,陆续辍学,被家长叫回做了农民。与我同处激情、危情、异想天开的青春期,他们早早步入了社会。有的去打工,有的在流浪,有的正干活,有的就做了黑社会。惟我,被父亲用铁血政策管着,仍老老实实呆在单调的学校,继续去朗诵《师说》,记忆由abc们共26个符号组成的玩意,被老师叫去在黑板上画令人头疼的y=x2与更复杂的抛物线。
老师说,抛物线在极限处相交。我那时哪懂得这地球也很小?张口结舌,根本无法想象:那越张越开的抛物线口怎么可能在某个地方合上?第一次诅咒自己想象力差劲。诅咒后又发现“玩商”比起表哥那帮小青年们,也不是一个档次,开始自卑。
日子在自卑中又这么飞快地溜着。父亲的飞鸽牌后来被我骑到学校里弄丢了;后来,表哥与我慢慢就难得见上一面了。一年,两年,又多年,我们一直没着见面。青春的萌动和着记忆,一齐在逐渐地淡去。突然在老家再见到他,他背后已跟了个与他一个模子抠出来的男孩。男孩瞪着好奇的眼睛,看我半天,大叫一声: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