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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然师姐, 我前阵子跟人比试时不慎折了剑,重煅又要花上万块源晶。”

包霹龙试探着说了这么一句。

正在洗酒坛的梦然动作一顿,然后哂笑道:“管你朱师兄要钱去。”

“我就是跟他比试时断的剑, 他把我剑劈断了怕赔钱, 撒丫子就跑了, 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包霹龙真是太委屈了。

朱尔崇运气好先来了云海界,阴差阳错又从叶疏白手中得了一把冥铁剑,要知道那剑原本是上玄仙尊为他徒弟商无央锻造的绝世好剑,哪怕是巨灵族的好大儿都借去把玩了两天, 可见其珍贵程度。

所以饶是包霹龙也从温云那儿得了把好剑,却还是被朱尔崇的冥铁剑咔擦一下……

没了。

他抱着断剑就差哭出来了:“我方才去寻我师父, 结果他比我还穷,又去第十峰寻温师妹,哪知道她跟叶师祖正带了小红去寻什么龙族宝藏,眼下就你能帮我了。”

梦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抛出一个芥子囊:“拿去煅剑吧。”

包霹龙接过芥子囊,嘴甜道:“就知道梦然师姐最好了,那我先走啦!”

等到外面重归于静后,小院的门帘动了动, 从里面探出个脑袋。

“走了?”

“走了。”

听到这回答, 朱尔崇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还好没被他抓住, 不然这次又要敲我好几万源晶。”

梦然动作不急不缓,将洗净的酒坛至于阳光下晾晒了,然后才抬头问:“此话怎讲?”

“自从被包师弟发现我有些私房钱后, 他就借故开始找我比试,冥铁剑你也知道的,那叫一个削铁如泥, 他又总拿把一源晶买来的地摊货凡剑跟我打,所以我次次都把他的剑砍断,他就找我赔钱。”

朱尔崇语气愤懑:“这厮胃口贼大!一次就要我好几万源晶,还好我躲掉了,他在你这儿倒是胃口小些只开口要了一万。对了梦然师姐,你方才给了他多少?”

正说着,梦然已然微微笑着冲他伸出手:“我替你垫付了十万,还我吧。”

朱尔崇的表情逐渐扭曲。

这话要换成温云说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自己是被讹了,但是说话的人是梦然师姐,那八成是真的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脸道:“我突然想起宿垣前辈找我有些事……”

“走出这院子就要算利息了。”

梦然开口叫住了朱尔崇,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抬了抬下巴示意石桌上的砚台。

朱尔崇只好老实如鸡般地返回来,一边叹气一边熟练地磨墨。

这样的合作已经持续上百年了,能不熟练吗?

一想到这事儿,朱尔崇顺便就掐指一算,惊讶道:“下月好像就是梦仙人第一册书发售的百年纪念日!”

梦然师姐没说话,润了润笔,构思着新书的大纲。

在万家老祖的训导下已逐渐有了经济头脑的朱尔崇一拍手:“不如咱们来搞个限量版百年纪念合集,上面都签上梦仙人的亲笔签名,一定能借此机会大挣一笔!”

“我只负责写,旁的你来『操』心就好了。”

又是熟悉的这句话,朱尔崇都听惯了。

其实梦仙人这个笔名是朱尔崇取的。

故事的开始,还是源自“穷”这个字。

*

当年朱尔崇同梦然一众亲传弟子去一处秘境历练,但是运道真是背到了极致,不但走散,还个个都身负重伤,连寻医修的灵玉都『摸』不出来

当时朱尔崇跟梦然就流落到了一个凡人的城池中。

彼时他俩伤势未愈,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修为,尤其朱尔崇还断了条腿,只能在城中寻凡俗郎中救治。

但是问题来了,他俩的芥子囊并里面的法宝和传讯玉简一概被毁,剑修又素来崇尚素净,就只剩身上穿着的这身破衣服,连个拿去典当的首饰都没。

要说剑修没了修为能做什么,打铁倒是不错,可惜这凡界国度不能私自铸剑,铁匠铺里打的都是些农具,留给梦然的竟然只有些端盘子洗衣之类的杂务,怕是干一年也寻不着人来治朱尔崇的断腿。

就在朱尔崇预备让她把自己丢街头先跑路,在附近找找有没有道友帮忙通知清流剑宗时,梦然背着他进了一家茶肆。

断了腿的朱尔崇被安置在茶肆角落边,身边是嘈杂的声音,有贩夫走卒,也有庄户苦力,是他们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凡尘热闹。

就在这热闹中间,那个拿白纱蒙了面的女子将粗粝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引来众人的注意后,清了清嗓子。

她开口,嗓音提高了七分,不似寻常那般温柔,带了某种莫名的吸引力。

“闲言手叙书归正,细听我讲当年故事情。”

“话说百年前……”

朱尔崇呆傻地看着这一幕。

这位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大师姐,无数人爱慕尊崇的梦然仙子,这会儿便拿了根筷子敲着粗茶碗当醒木,半翘着腿坐在破败寒碜的茶肆中,没有半点嫌弃或不适,反倒是抑扬顿挫地说起了书。她身边围坐了一群凡尘俗子,或许是板凳不够,有不少人便席地而蹲,挤簇着听这小女子说起了故事。

“……却见少年索『性』将断剑一丢,双手握拳愤然挥向那锯齿异兽——”

说书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边上听得正起劲的众人立马追问:“然后呢?”

“叮!”

梦然仰头喝完碗中的茶水,而后拿了筷子一敲茶碗,笑眯眯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群顿时一阵失望的哀嚎,但很快便有人带着头往茶碗中丢铜板,期待地问:“打赏能加更不?”

说话的人居然是这酒肆的老板!

梦然坦然地收下这堆铜板,弯了弯眼眸:“不能,但是明日不见不散。”

第二日梦然果然又来了这间茶肆。

兴许是因为有昨日的听众传播,今天来的人尤为的多,其中还有些自带了桌椅丫鬟的锦袍富商,而茶肆的老板则早早地布置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台子,上面摆着小桌椅和一块充当醒木的木板,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等着梦然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日。

期间不乏有大酒楼的管事来挖人,也不乏好事者想闹事掀开这位神秘女子的面纱,然而终究都未得手。

那不知从哪儿来的姑娘就坐在咯吱作响的小竹椅上,悠悠然地讲出一段引人入胜的绝妙故事,底下的凡人仰着头看着她,不再去猜测她的身份来历,也不去肖想这姑娘是美是丑,只满心期待地等待知晓故事的发展。

原本重伤的朱尔崇不知何时也拿了个茶碗听得入了神。

梦然在第二日便凑齐了给朱尔崇治腿的银子,在这间小茶肆中讲完那个少年寻仙故事后,他的腿伤也好了。

“只见他将剑一挥,众人顿觉天地间一股清气涌入,还未回过神来,那剑修却已御剑飞升而去,只留一缕浮云在天际了。”

最后一句话毕,台下听众皆恍惚,还沉在那故事里出不来。

而台上的梦然施施然将醒木一放,茶碗推开,冲着各位看客们微微一笑,敛裙起身,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底下顿时喧然。

原来话本里是真的!真有仙人存在,这故事真绝了!

而同样还在回想故事的朱尔崇这会儿正被梦然拎着后颈飞在云端。

他愣了愣,惊讶开口:“你什么时候恢复修为的?!”

“三日前。”

朱尔崇纳闷了:“这么久了?那你怎么今天才走?”

梦然极有耐心地解释:“因为要有首有尾地讲完那个故事,不可太监。”

朱尔崇挠了挠脑袋,现在满脑子都是对梦然的好奇。

“你怎么说起书来这么熟练?你不是从小就在门内长大吗?哪学的?这故事我从没听过,而且那背景还挺像咱们清流剑宗的,该不是你自己编的吧?还有还有,你什么时候……”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挺离谱的故事。

梦然小时候没朋友,同龄的其他剑修都聚在一起去师兄师姐们讲些外出历练的故事,身为紫韵长老首徒的她没伴儿也没师兄师姐,只能从旁人闲聊时听得只言片语。

听故事最痛苦的就是不知起因,也不知结果,偏偏又知晓了些精彩的片段。

小姑娘被那些片段勾得睡不着,但也没朋友告诉她结局。

久而久之,她就开始自己在脑海里补结局,补着补着,脑袋里的故事就越来越多,以至于后面逐渐出现了一个个独立的故事。

“后来出去历练,偶尔也在凡尘中听听书,就这样学了些话术。”梦然淡淡地解释完。

朱尔崇的眼睛已经瞪直了,他沉默了,直到回了清流剑宗,又躺在床上养了半月的伤后,终于做了决定。

“梦然师姐,我有个发财的妙计,你要听吗?”

他预备把梦然构思的故事都写成完整的话本,拿去各大仙城中卖!

要知道现在修真界不像凡界,这儿没什么娱乐项目,大家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唯一的娱乐项目约莫就是打架比试,日子着实无聊,若是有话本出现打发时间,岂不妙哉。

朱尔崇还兴致勃勃地构思:“修真界的话本肯定跟凡界的要不一样,咱们除了要有图,还可以在里面布上些幻阵,体验主角视角,岂不美哉?”

梦然听完,头一回觉得朱尔崇脑子好使,加上她也是个被贫困包围的剑修,所以对于这个发财的计划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朱尔崇看着只卖出三两册的话本,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疼拿出去当成本的灵玉,还是心疼贼兮兮兜售了半个月的自己,最后猛地拍掌开始分析起原因。

“首先咱们没有固定的店铺售卖,顾客资源不足,第二,你写的故事都是修仙故事,对于凡人来说是刺激精彩,但是对于咱们修士来说就太过寻常了,能把故事改得刺激些吗?”

“刺激?”梦然皱起眉,咬着笔头重复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那边的朱尔崇还在激情昂扬地说着“可以把寻常的修真故事改成仙魔故事嘛,比如说全是飞升仙人的世界,把什么剑修改成仙帝魔尊,再来个神魔战场,天道转世什么的,不是更加刺激了吗?”

然而梦然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她想的完全是另一个修改路线。

“果然,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戏太平淡无奇了,不如在里面加上些误会与纠缠,再增加两个女配?不行,我不想写众女争一夫,我父皇他宫里那些糟心事太让人恶心了……对了,主角为何要是少年?若是换成少女,不就能多增加两位男配了吗?对了,两人的身份为何要是同门,不如换成敌对的门派,增加冲突与凄美……”

翌日。

熬了一整夜的梦然将全新的成稿交给了朱尔崇,后者带着期待的心情翻阅了一下,却发现压根没有自己期待的神魔大战,转而变成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就连主角都从男变成了女!

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只想发财加修炼的朱尔崇看得直皱眉。

然而梦然死也不肯改第二稿了,写书人犟起来驴也拉不回,朱尔崇没办法,只得拿了这新的故事去兜售,这次他也没灵玉再去印刷了,只能硬着头皮跟梦然一起手抄了十本,装册简陋,封面上也只有一个土到掉渣的名字。

《我与魔尊退婚后,成了仙尊的黑化白月光》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万万没想到……

就这狗血的故事,竟然一下午就卖完十册了,先前赔进去的灵玉转眼间就挣回来了。

因为对于修士来说,先前那些冒险历练修真是再寻常不过的故事,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再枯燥不过。

但是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刺激故事啊!

要知道,修真界中有道侣的不到两成,绝大多数修士的生活中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哪有空谈情说爱?都还单着呢!这些狗血曲折得有些假的感情故事落到他们眼中简直不要太刺激,几乎顿让人心生向往。

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

就这样,梦然与朱尔崇开启了致富道路。

一册接一册的话本写出来,故事一个比一个刺激,修行者不似凡人那样古板封建,求的便是所欲随心,大部分人都很开明,纷纷表示小黄本亦有其故事『性』和艺术『性』,哪儿就比诗词歌赋低俗了?

梦仙人这笔名略有了些小名气,梦然偶尔在宗门内路过,也会听年轻的剑修们提及这笔名。

至于朱尔崇那边也进展顺利,成功跟万宝阁达成合作,将话本交予他们负责印刷包装,再分发到各座修真城中发售。

又到每季度的催稿日,朱尔崇兴致勃勃地往梦然院中赶,到了却发现她这会儿不见人影了。

“梦然?师姐?你哪儿去了?稿子还没给我呢!”

正找着呢,院中高树上传来个倦惫的声儿:“这儿。”

他抬头一望,却见一段裙角『荡』下来,循着望上去,梦然正坐在树上,仰头盯着正前方的麻雀窝发呆。

“怎么上去了?赶紧下来啊,你新书写了多少了?十天后就要交稿了!”

梦然冷静回答:“一字未动。”

朱尔崇听傻眼了:“你……你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字也没写呢?”

树上的人声音低沉下去:“写不出来,卡住了。”

朱尔崇见怪不惊,积极出主意:“那就跟以前那样喝两杯,你不是常说喝了酒灵感哧哧往外冒吗?”

正是为了帮助创作,梦然师姐都开始学着自己酿酒了,节约成本。

两个空酒坛砸下来,树上的人掩唇打了两个酒嗝:“我已经喝了两坛了,还是毫无头绪。”

她拿微烫的脸贴着树干,愁得直揪头发。

“青梅竹马写过了,天降姻缘写过了,强取豪夺也写过了,就连剑灵跟主人之间的凄美爱情故事都写过了,现在还有什么……”

朱尔崇这下也没辙了,他平素就是个粗人,就连梦然写的话本都没翻过,更别指望他提出有助创作的意见了。

不过他好歹还是憋出了一个法子:“都说艺术源于生活,那不如你在咱们门内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些灵感?”

“我们宗门都是些拿剑当道侣的,还有什么……等等,有个人不拿剑当道侣。”

梦然猛地抬起头。

她突然想起门内的确有一个人没拿剑当道侣,因为那个人用的是木棍。

“对了……温师妹!还有……叶掌门!”梦然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带着醉意直奔第十峰。

兴许是写多了爱情故事,所以梦然对于男女间的微妙气氛也格外敏感。

虽然温云跟叶疏白名义上是师徒,就连第十峰上其他人都觉得这两人关系清白,然而梦然就觉得他们不对劲。

尤其是那日,叶疏白杀了叛变的太上长老后离去,她无意中看到温云和叶疏白在远离众人的视线后就牵着手一起走了!

朱尔崇说得对,想取材果然还是要观察身边的人才是。

于是,梦然便打着拜访叙旧的名头,一大早就上了第十峰。

第十峰上众人对她的到来并无异样,毕竟梦然同温云关系好,好姐妹相互走动再正常不过。

在这些细节上从不在意的温云自然也没察觉到异样,她这会儿正愁着呢,昨天半夜刚研究了新的魔法,今天大早上又被叶疏白喊起来练剑,哈欠一个接一个,眼皮子都快黏一起了。

见到梦然的瞬间,温云眼睛亮上三分,当即预丢剑迎上去。

然而还未等她动作,不远处的叶疏白淡淡开口了:“还有一个时辰。”

温云动作一顿,回头同他商量:“能晚点儿补吗?梦然师姐来找我了。”

叶疏白抬头看了眼梦然,就在温云以为他要应下的时候,这男人竟平静道:“既然如此,梦然一起来练吧。”

梦然的酒都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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