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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宣的狼刀打好了。
这是一柄非常美丽的小刀, 即便它制作得相当粗糙。
狼刀整体呈现出银白色,一眼就能看出它来自一匹非凡的狼王,巴掌大的狼牙打磨得莹亮皎洁, 被牢牢地裹在白银浇铸的外壳中, 刚硬的金属线条与柔和的骨制材料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喧宾夺主的色彩与元素, 内外上下浑然如意, 几乎到了可称古拙的地步。
握着这一柄刀, 就像是拢住了一抹凌冽但温柔的月光。
缪宣一见到这柄狼刀就十分喜欢, 他打算把它挂在腰间,作为身上唯一的装饰物——狼刀是几乎没有杀伤力的, 狼牙在制作时就被打磨得温和厚钝,无法当做武器使用,只作为荣耀的象征装饰。
按照草原上的传统,贵族阶层的狼刀大多有黄金浇铸, 再镶嵌金银珠宝,工序十分复杂,不论有多么贵重的宝石做配,只有狼牙才能体现它真正的价值。
说到底,狼刀的本质是对勇武和荣誉的赞颂,不在于外物的镶嵌。
当然,这柄狼刀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大侄子们的强烈围观, 除了巴根那“怎么光秃秃的,老师你是置办不起宝石黄金”的直白质问外(真相), 其余三人都表达了高度赞扬, 阿拉坦甚至有些后悔。
“早知道我也只用白银镶嵌了。”少年这么懊恼地道, “可是阿妈早就准备好了黄金和宝石, 而且工匠也锻到了一半,不能反悔了……”
这一刻,没有家人帮忙准备材料的缪宣和巴根一同语塞,连那微妙的心情都神奇地重合了。
……果然,有亲妈疼爱的孩子是块宝。
“别想了,阿拉坦,白银狼刀我们都用不了的。”
朝洛门对着日光晃了晃刀身,直接戳破了弟弟的幻想:“相比起黄金,白银更加软柔脆弱,又极容易黯淡发黑,必须妥善保管才不至于损坏,假如你想要随身佩戴,就必须有契合的天恩能够对狼刀随时浸透打磨——只有小叔叔才能让这柄狼刀永远光亮如新。”
这话说得没错,因为缪宣会频繁地没入阴影,他每一次使用天恩都是对随身物品的沁染与打磨,因此戴在他身上的金银物件永远都不会蒙尘。
阿拉坦也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感慨道:“小叔叔以后会成为勃颚吧,怎么不戴些饰物?只佩戴狼刀那也太浪费了……”
缪宣无奈,心道这能浪费什么,免费的抛光服务吗?
“是因为老师看不上普通的饰物吧?”朝洛门在一旁幽幽道,“咱们不如南人心灵手巧,草原上很少能见到那些精致珍贵的小东西,普通的宝贝怎么配得上您呢。”
缪宣正色道:“不,我只是不喜欢戴着太多零碎的东西。”
阿拉坦听得若有所思,朝洛门笑了笑,好像是接受了小叔叔的解释。
几位哥哥看完后,白银狼刀终于传到了幺弟的手中,格日勒图反复把玩着狼牙,又细细地摩挲着刀柄,仿佛对上面的白鹿纹很感兴趣。
“小叔叔,你是在狼刀上刻了两个名字吗?”格日勒图突然道,“就刻在鹿角的两边……都用了阴文。”
缪宣不明所以:“是的,怎么了?”
靼人会在得到狼刀后镌刻上自己的名字,一般是直接刻在刀柄两侧,缪宣也不例外,在收到刀的当日就刻了名字。
“这里是咱们的文字,也是小叔叔的名字‘霍埃兰勒’,另一边是……”格日勒图描摹着鹿角纹路,读出靼人语言中的名字,随后他又摸索向另一侧,缓缓吐出另外两个字——
“‘宣’、‘懿’,南人的文字,对吗?”
缪宣:“……是的。”
格日勒图的笑容消失了,他定定地望着缪宣,认真地询问:“小叔叔,我很讨厌后面这个名字,
可以把它抹掉吗?”
春日的到来就像是冬日的降临一般迅速,仿佛在一夜之间,柔嫩的绿意就遍布了野地与树梢,也催出了鸟雀与走兽。
卫景桓与霍聿怀走在商州边郡的大街上,两人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哪里还看得出养尊处优的衙内样子,活似丐帮转职的行商。
逃家计划实施得非常顺利,两人深谙兵法、故布疑阵,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就成功地偷润北上,甚至还留下了陈情信——虽然比起安抚父母,这两封信所起到的作用很可能是火上浇油。
实际上,卫霍两人根本就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就算他们的计划败露,也没有人能靠武力捉回卫景桓。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掌握着极可怖的强大力量,区区几位家丁下人是根本拦不住他的。
可即便卫景桓的天赋如此出众,他的父母却怎么都不愿意让他去一展抱负,他们甚至对外隐瞒了儿子的圣仁,只推着他去读死书,考科举……
这是卫景桓至今也想不明白的事情,自小到大,他从未忤逆过家中的安排,只是消极地抵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到了如今终于彻底爆发。
霍聿怀之所以能和卫景桓这样投机,正是因为他们都有着绝世的天赋,也都经历着相似的过往。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繁华许多。”霍聿怀暗中观察着街道两侧的市集,若有所思,“商队来往频繁,买卖的货物也种类丰富……在管理上应当下了很大的力气。”
对外禁止奴隶和粮食的流出,对内却保证了物资供应,由此可见商州的统治者中最少有一位内政高手,考虑到如今的商州刺史是公认的花架子,实际上掌控商州的人是职位为知州的赵老将军,这位管理者必然是老将军阵营的。
卫景桓轻声感慨:“有赵老将军驻守商州,边界无忧。”
两人顺着街道往前走,终于穿过了市集,此时还不到商队启程的日子,他们也不急着与向导会和,在深入草原之前,卫景桓还想再登一次商州的城墙。
作为卫大将军的族内子侄、卫小将军的同脉族弟,卫景桓早在上一次来边城时就登上过城墙,当时尚且年幼的他被这雄浑的关卡所震撼,下定了戍守边疆的决心。
如今卫景桓长大了,这二次来访既然偷偷联系上了好亲戚,当然要再爬一次城墙,带着他志同道合的大表弟,共同瞻仰一番伟迹。
霍聿怀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我们要去见卫小将军了!”
卫景桓摩拳擦掌:“对,别紧张,族兄是非常随和亲切的人,就是有些爱说教——他和你一定投缘!”
卫冠军怎么都没想到,在难得的休息日,他会从街上捡回两个乞丐。
卫冠军:“我立刻就写信告诉你爹娘——我以为你擅自离开是得到他们允许的?”
这来历非法的乞丐纳头便拜:“大哥!!!”
卫冠军:“你……”
霍聿怀被卫景桓拉着就是一个纳头二拜:“大、大、大哥、不是,卫将军!!!”
卫冠军:“我……”
“卫景桓!”卫冠军抹了把脸,“这位小兄弟又是谁,是你提过的姻亲吧——适可而止,你小子别给我做戏了,我不写信总行了吧?但你们总得随我去见父亲,由他来定夺。”
卫景桓立即老老实实站起身,乖巧地像是刚过门的小媳妇,变脸绝技惊呆了霍聿怀,卫冠军心神俱疲,带着他们去洗漱了一通,在傍晚时分才领到他的父亲面前。
直到此时,霍聿怀才发现,这位卫大将军和卫景桓竟然是一路人,他们聊起天来投机极了,没几句话后就开始了相互敬酒,其乐融融,反倒是卫小将军沉着稳重,还会劝父亲不要灌醉
了族弟——然后被两个人合伙灌酒。
酒过三巡,卫大将军开始撺掇卫景桓弃笔从戎,闭眼硬吹商州人杰地灵,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赵老将军是如何如何勇武,孝烈郡主又是如何如何贤明,有志男儿就该以收复失地为己任……
卫景桓应得那叫一个痛快,和在亲爹面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他才是卫大将军的亲儿子,生来就是为了戍守边关。
霍聿怀叹为观止,一旁正在给自己灌浓茶的卫冠军面露无奈:“霍小兄弟,家父就是这样的脾气,请别见怪。”
直到此时,这两位戍守边塞的卫将军都不知道,卫景桓根本就不只是心血来潮地逃家,这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更不会满足于城墙一日游,他预谋已久,准备了整整一年,就指望着——随商队,入草原。
霍聿怀自己心虚,又哪里会见怪,当即道:“我最敬佩的就是卫大将军这样的英雄!”
卫冠军愣了愣,随即失笑:“父亲还算不上英雄,当不起小兄弟这样盛赞。”
望着小将军有些不自然的笑容,霍聿怀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使用了谛听,立即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声——
“赵老将军才是真英雄,咱们父子是如何都比不上的,只可惜圣人受了奸臣蒙骗,竟然猜忌老将军到了这样的地步,连郡主娘娘都求不到任何情面了……如今的商州内忧外患,父亲也很焦急吧?所幸堂弟来淘气,能和父亲喝喝酒说说话,就是父亲不该劝堂弟留下,边关苦,守关难,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
霍聿怀心中震惊,立即收束圣仁,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小将军的心声是什么意思,他竟说官家猜忌赵老将军?!
赵将军夫妻的忠义世人皆知,十余年来戍守边界劳苦功高,如今南国的边界就是靠着老将军才得以支撑,除他之外,还有谁能顶起这份重任?
官家糊涂,就算心有顾忌,也不该让任何人察觉……怎么能怀疑忠良!
商州的古城墙历史悠久,数百年前便有了雏形,岁月变迁、王朝更替,一代代人的修补让它愈发雄健,如同一位步入壮年的巨人,牢牢地守护在南国边境。
作为边境重地,城墙从来都是军事机要,一般来说是不能任由外人随意攀登的,但有着卫小将军带领,卫景桓和霍聿怀还是顺利地登上了城楼。
正是夕阳西下,高耸的城墙之下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昏黄的辉光落在黯淡稀疏的草皮上,接连着无穷无尽的厚土黄沙,有潜窄的河道在视野尽头横亘,好一片长河落日圆。
“……新兵入营当日都会来这里一次,见识一番咱们的门户;还有那些不老实的商旅,老娘娘会带他们来煞煞胆子;还有朝廷的使者,不过老将军不太喜欢带他们来,他们总是提些不切实际的意见。”
卫冠军说罢,又低声叹息道:“春夏两季要来了,鞑子不会在这个时候大举进攻,我们必须得开垦墙外的田地,否则商州入冬后粮草难继。”
霍聿怀出神地望着外墙,就在距离他不远处,一串尸骸与头颅就明晃晃地挂在墙头,风干之后看不出面目,只能依稀从服装上辨认身份。
是那些鞑子——去年年关前劫掠边塞的。
也许是注意到了霍聿怀的神情,卫冠军望向那排挂件,他的笑容随之一敛,不自觉地露出杀意:“不论什么时节,这些鞑子来多少我们就杀多少,胆敢犯边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初春的风仍旧带着几分寒意,恶狠狠地剐过墙头,吹得那些干尸与头颅前后晃荡,像是一排不会发声的铃铛。
卫景桓突然道:“河那边土台的是什么?上面好像有东西,是祭祀用的吗?”
霍聿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河对岸的
一处空地,似乎确实有个台子在地上隆起,只可惜他看不大清楚,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
“眼神真不错,你日后必定能成为神射手。”卫冠军不吝称赞,随即他正色道,“但那不是祭祀的坛子,那是衣冠茔——帝姬冢。”
帝姬冢?!
霍聿怀失声:“难道是……是那一位的吗?”
南朝式微,割地赔款又送帝姬和亲,靖康耻、犹未雪,这是所有南人都不会忘记的耻辱。这衣冠冢,若是不属于那位送去和亲的公主,还能属于谁呢?
“二十年前,官家遣嫡帝姬出塞,孝烈郡主边塞送嫁……”卫冠军低声道,“我曾听赵老将军说,郡主与帝姬实为姐妹,却情同母女,郡主在送嫁时发誓过迟早要迎帝姬回朝。”
这份情谊与信念令人动容,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孝烈郡主的誓言注定是完成不了的。
“十五年前,帝姬逝世,草原送来消息,老汗王死后帝姬又改嫁四次,最后死于难产,一尸两命。”卫冠军望着荒冢的方向,面露不忍,“孝烈郡主哀怒,先后派遣使者五入草原,只求迎回帝姬骨殖……”
帝姬香消玉殒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霍聿怀忍不住怒问:“那为什么没有迎回来,是因为鞑子不答应吗!?”
“不,他们答应了。”卫冠军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两个少年,“那个时候正是靼人王庭内乱,帝姬的几任丈夫倒都没有为难使者,真正驳斥了郡主的人,是朝廷众臣。”
“你说什么?!”两个少年先后震惊,“这话怎么可能——”
卫冠军冷笑道:“怎么不可能?他们说从一而终,又说三纲五常,还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既然帝姬和亲了,那么就该让她葬在草原以全两族情谊,因此即便是骨殖,也不许踏入南朝一步。”